第56章 第 56 章

    繁星的考斯騰依舊是由阿爾貝託設計製作的。

    在設計前, 阿爾貝託曾問過凌燃,想要達到什麼樣的效果。

    徵求顧客的意見,對於一個對自己的才華極度自負自戀的服裝設計師而言, 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事。

    但徵求一下靈感繆斯的意見,阿爾貝託卻覺得自己說不定會得到更多。

    他始終忘不了第一次見到凌燃在冰上練習時的震撼。

    有些人的一舉一動就好像天生帶著節奏的韻律感。

    在阿爾貝託眼裡,少年簡直就是音符的化身。

    凌燃的回覆也很簡單——

    幻夢中的星河。

    那個爬上屋頂的漆黑深夜裡, 敲鐘少年真的看見了繁星嗎?

    未必。

    或許與他共舞的,是他幻境裡才會出現的美好。

    只這一點溫情,就足以讓精神匱乏的敲鐘少年熬過孤寂冰冷的漫漫長夜。

    繁星於敲鐘少年, 就如花滑於他。

    都是深淵裡的救贖。

    凌燃打心底裡這樣認為。

    就為這一句話,阿爾貝託花了足足三個月的功夫,才製作出了勉強滿意的考斯騰。

    如天空一般澄澈的藍,自少年的雙肩抖落,蔓延至腰間時,已經化作夜幕的幽藍,緊緊地收繃在窄瘦的腰身上,勾勒出那一抹驚心動魄的纖細與柔韌。

    無數細碎到不足米粒大小的閃鑽被固定在飄逸如紗的布料上, 如九天星河傾落。

    每一顆星星的位置, 都是由阿爾貝託對著浩渺的星河照片,一點一點調整過的,仔細看,甚至能分辨出某些著名星雲的位置。

    這樣純淨清透的藍色,非得是面孔精緻,氣質微冷的少年才能穿得出空靈澄澈的效果。

    而在凌燃滑上冰面的一瞬間,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噤了聲。

    就好像塵世間一切紛紛擾擾, 對上潔白冰面上那個水晶般剔透的少年身影, 都會變得面目可憎。

    他們甚至下意識地放輕了呼吸。

    原本因為自家選手終於上場, 迫不及待喝彩支持的觀眾們都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鼓掌動作。

    他們生怕驚擾到場中那位從冰花裡幻化而出的精靈。

    鋼琴聲紛至沓來。

    少年一個規尺步,雙手環肩地滑了出去。

    銀色的冰刀折射出颯爽的涼意,一刻不停地刮擦著冰面。

    凌燃眉眼低垂,纖長的眼睫半遮半掩住眼瞳,讓人根本就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唯獨冷白的臉龐浸透了冰面的寒氣,帶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遠。

    他單足踏著節拍滑過觀眾席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逐著他,在他揚起手想要抓住什麼的時候,甚至有人也下意識地伸出了手。

    少年卻很快就收回了手,任由輕盈的衣袖隨風如翅膀般不安扇動。

    他在冰上滑行,遊刃有餘。

    微微揚起臉,下頜的弧線完美得不似真人。

    一舉一動都帶著緩慢難言的憂傷。

    沒有言語,沒有扭曲的面部表情。

    偏偏這種絕望而不自知的孤寂,最是打動人心。

    他在難過什麼?

    不少觀眾下意識地坐直前傾,一顆心都高高提起。

    “可怕的感染力,”班銳露出淡淡的笑,他是難得能在名之為凌燃的魔力裡還保持清醒的人。

    甚至仗著深厚的職業素養,分出心神去仔細辨別凌燃的步法。

    “右後內刃轉右前內刃的內勾步,接上前後方向改變的外勾步,然後就是喬克塔接括弧步,他的步法很熟練,也很流暢。”

    可這是重點嗎?

    鄧文柏的視線根本就抽不開了,他是資深冰迷,看見這種打動人心的表演,根本就挪不開眼,簡直無法想象出班銳怎麼能用這麼平靜的語言來解說凌燃的步法。

    但班銳接了他的活,他也樂得專心致志地欣賞凌燃的表演,時不時附和幾句。

    “凌燃的第一個跳躍會是什麼呢?”

    班銳慢慢道,“是3a?還是4t?”

    他做慣了國際裁判,下意識用最高的標準來要求凌燃。

    論壇裡,當時就有人忍不住吐槽,“凌燃能上3lz就很不錯了,班老師能不能別毒奶啊。”

    盧卡斯的擁躉者立即冒出來頭,“凌燃最高的技術儲備是3a和4t,班老師會這樣猜測很合理,畢竟也沒有別的四周跳了哈哈哈。”

    這話說的,很氣人,但也沒法反駁。

    畢竟他們之前從沒見過凌燃上過別的四周。

    四周跳哪是那麼容易上的呢,如果真那麼容易,成年組怕是早就要卷死了。

    “3lz也很不錯啊,凌燃全三週了吧,他才滑幾年啊,說不定明年就有新的四周了。”

    這話說的很沒底氣。

    主要是凌燃跟其他運動員不一樣,從來沒在社交平臺上秀過自己的訓練視頻,他們根本沒法知道凌燃的難度儲備現在到了哪一步。

    哦,唯一一個4t的練習動圖還是他的教練發的。

    粉上一個不上網的運動員,真的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連吵架都沒有底氣。

    所以誰知道凌燃到底有沒有新的四周啊!

    急,在線等!

    剛剛好攝像頭追隨著凌燃,掃過了冰場出口的位置,薛林遠正緊張兮兮地看著冰上彷徨的少年。

    “薛教看上去很緊張啊,凌燃是不是要上高難度的新動作,他是不是有新的四周?”

    馬上就有人捕風捉影地往好了猜測。

    沒辦法,盧卡斯都跳空了,還能拿到86.42的高分。

    凌燃之前在世青賽拿到金牌的短節目成績也才84.41分。

    足足2.01分的差距,最難的3lz比最簡單的3t都沒有多出這麼多分值。

    在所有人的盼望目光裡,少年後滑著,離擋板越來越近。

    沒有待機,沒有回頭。

    在左腳刀齒點冰的一剎那,凌燃已然騰身而起,向後跳去。

    依舊是沒有夾緊雙腿,依舊是沒有收緊軸心,可這份故意的放縱之下,卻處處彰顯著少年對身體每一處關節和肌肉的完全掌控。

    只有選手對自己的跳躍極度自信,才敢使用這種大開大合的跳法。

    但這並不是說凌燃整個人都處於鬆鬆散散的狀態。

    他的指尖搭在對過的肩上,上半身收緊,好讓自己轉體的速度加快,從而實現一瞬間的滯空效果。

    極度收緊與放鬆的矛盾裡。

    一圈。

    兩圈。

    三圈。

    四圈!

    落冰!

    一個完成度百分百的4t!

    就連落冰時濺起的雪霧都合著音樂渲染出朦朧空靈的美感。

    班銳的眼神亮了一下,“凌燃的4t已經掌握到這種程度,或許下一次我可以期待一下他的舉手跳。”

    舉手跳躍,會改變身體的重心,增添難度,但完成時別具一格的美感,也會更容易得到裁判們的青睞。

    鄧文柏簡直都要服了。

    班老師,你到底是看好凌燃還是不看好啊?

    說不看好吧,別的運動員根本就沒提起你的興致,說看好吧,這字字句句不是挑剔就是毒奶,要不是凌燃聽不到咱們轉播室的響,說不定都要被你的毒舌驚得一激靈。

    但明面上,他還是附和道,“這個4t完成得非常完美,高遠度,起跳落冰也好,也足夠輕鬆自如,goe執行分+3應該不是問題吧,班老師?”

    鄧文柏比較謙虛,只說了最基本的三項條件。

    班銳卻是個直性子。

    “何止,凌燃的這個跳躍,進入時加了步法,空中姿勢也很有創意,完美卡住了音樂,goe的提級條件幾乎全部滿足。”

    那就是goe加滿了?

    鄧文柏心裡樂了下,但心裡卻沒有那麼自信。

    goe評分有標準,卻也足夠主觀。

    即使華國系的裁判向來評分公正,但為了公平和避嫌,九名裁判又不全請的是自己人,誰知道會不會有那麼一個兩個眼瞎的,非要厚著臉皮拖低整體的goe分數。

    大概是被壓分壓習慣了,鄧文柏忍不住苦笑。

    班銳卻很自信,“等小分表打印出來,就知道結果了。”

    再怎麼眼瞎,也不能眼瞎到goe是0的程度。

    凌燃這個4t,絕對能拿到不錯的執行分數。

    執行分數疊合基礎分值,才是這個跳躍的最終分數。

    轉播間裡還在糾結分數的問題,論壇裡已經不冷不熱地嘲諷過一回了。

    “上來就是4t,為了掙裁判的印象分和節省體力,凌燃這個編排方式也夠投機取巧了。”

    “怎麼說話呢,凌燃怎麼就投機取巧了,對自己的同胞都把話說得這麼難聽,你還是不是華國人?”

    “不是華國人能跟你說這麼多?怎麼著,咱們是得對對宮廷玉液酒多少錢,還是對對天王蓋地虎啊?我話就放這,凌燃沒有新的四周跳,肯定贏不了盧卡斯!”

    這兩句華國人都懂的話一出,質疑身份的人就不說話了。

    但心裡還是很不服氣的。

    甚至生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凌燃上來就上了4t,連跳時候會上什麼?該不會是真的是要上新的四周吧?

    網上暗潮洶湧,都憋足一口氣看凌燃後續的表現。

    冰場裡卻是一片寂靜。

    並不是說觀眾們對節目不買賬,事實上,他們都沉浸在迴旋推拉的憂傷節奏裡,心湖隨著少年的一舉一動而起伏波瀾。

    甚至有點想哭。

    根本就沒有想起來還有鼓掌這回事。

    他們眼睜睜看著,感動著。

    被命運遺忘的敲鐘少年從未麻木,他發自內心地嚮往和熱愛世間一切的美好。

    會在祈禱時悄悄藏起半塊乾麵包,爬上鐘樓,餵給肥嘟嘟的山雀。

    凌燃的指尖輕輕點過冰面,愛憐輕柔的動作,就像是敲鐘少年柔軟的心。

    可吃飽的山雀只會抖擻著尾羽,毫不留情地飛走。

    它們要飛去哪?

    少年下意識去追,向前跳起,兔起鶻落間,就完成了一個漂亮的3a。

    根本就追不上。

    鳥兒擁有翅膀,可以飛去任何地方。

    他卻只是個身體笨重的凡人。

    少年收回手,刀齒輕點著冰面,捻轉著想要擺脫突如其來的失落。

    在還不知道這種情緒名為失落的時候,他就已經體會過無數次。

    灰藍的音樂如水流淌。

    “這個音樂怎麼這麼哀傷啊。”

    袁思思眼淚汪汪,一邊的季馨月已經開始找紙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