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

    “居然會選繁星作為短節目, 你還想不想升組?”

    這個問題,在上場前,就有人攔住凌燃問過了。

    是個瘦瘦的中年人, 從他在裁判席位置上擺放的名牌, 凌燃就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冰協現任主席楚常存。

    楚常存能問出來這個問題, 說明了他曾經聽過繁星,知道這首曲子節奏慢,的確很難滑。

    不過冰協不是一直反對自己升組,甚至還壓下了薛林遠的申請書嗎?

    怎麼會特意攔下自己問這個問題?

    凌燃此時滿腦子都是接下來的節目,也沒有深想, 但並不妨礙他衝著楚常存客氣地笑了下, 禮貌答道。

    “這支曲子很好,秦教編排的表演也會很精彩。”

    這個回答很得體, 凌燃自以為回答得滴水不漏,但楚常存還是攔著他的去路不放。

    再對上對方不得到個準確答案不罷休的嚴肅目光, 少年也慢慢收起了笑, 一字一句道。

    “楚主席,我是一定會升組的。”

    不是要升組,是會升組。

    很篤定,也很狂妄的語氣。

    楚常存沒有因為被這麼個半大不大的小子頂撞生氣, 眼裡反而露出點精光, “升組要有成年組選手的實力,你現在有嗎?”

    其實這話說得很沒有道理。

    一般來說,如果能拿到青年組冠軍,大多數選手都會選擇儘快升組, 這樣就能趁著青年組的成績還熱乎, 刷刷裁判們好感, 儘快把自己在成年組的印象分刷上去。

    花滑的打分,尤其是節目內容分太主觀,升組之後一開始被壓分是常態,得用一場場比賽慢慢刷上去。

    但凌燃的情況太特殊了。

    他自己也知道冰協壓他升組的原因,不外乎兩個:一個是覺得他橫空出世的時間太短,需要磨一磨,把技術和性情穩定下來;另一方面是覺得與其升組之後苦苦熬著,不如在青年組遊刃有餘地再刷一年裁判組的好感度,將來升成年組也能更順當一點。

    冰協其實是發自內心在為他考慮。

    但凌燃也有自己的考量。

    他已經決定去參加後年的奧運會,如果被壓一年才升組,豈不是才升組一年,還沒有刷夠裁判組多少好感,就要倉促地迎戰奧運?

    這樣絕對會在p分方面吃大虧。

    更何況,青年組裡已經沒有很強勁的對手,凌燃只想儘快與成年組的那些對手面對面交鋒。

    以戰養戰,薛林遠總結的這四個字,其實就是凌燃的真實想法。

    少年抿了抿唇,點了下頭。

    他沒有解釋更深層次的原因。

    但楚常存眸光犀利,“你是想參加後年的奧運會?”

    凌燃有點吃驚,說實話,這還是除秦安山和薛林遠之外,第一個能猜到他想法的人。

    就連明清元最初都只是以為自己是想盡快升組,接過他身上的擔子,沒把奧運會納入考量之中。

    奧運會可是花滑的最高級別賽事,四年才一次,沒有任何一個頂尖選手會放棄參加奧運的機會。多少世錦賽冠軍都折戟於此,終其一生都沒有站上奧運會的領獎臺。

    自己一個初出茅廬的青年組選手,說自己想拿到世錦賽冠軍就夠囂張了。如果對外說自己的目標是參加奧運會拿冠軍,一定會被認為是白日做夢。

    聽到的人怕不是要笑掉大牙。

    楚常存卻沒有笑。

    他看凌燃好一會兒,把少年看得心裡毛毛的,才終於收回了手。

    “好好滑吧,讓我看看你的表現。”

    話裡話外都帶著明晃晃的不看好。

    凌燃認真看他一眼,“我會的。”

    楚常存盯著他,驀得笑了下,然後就轉身離開洗手間。

    凌燃就著涼水,痛痛快快地衝了一把臉,碎髮還滴著水,就被他順手往後一捋,露出那張白皙朝氣的臉龐。

    可能是身高開始抽條的原因,鏡子裡少年已經開始褪去嬰兒肥,漸漸顯出稜角,除了眼型,越來越像他原本的長相。

    但凡他垂著眼,濃長眼睫遮住眸子,就會變得冷淡,帶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遠。

    可只要他掀起眼簾,那雙過於烏黑含水的眼瞳就會讓人情不自禁地心生好感。

    變化的氣質,會很百搭,自然也能駕馭得了不同風格的節目。

    這是秦安山對他的期待和應許。

    凌燃擦乾臉,走出衛生間,很快就到了他上場的時候。

    所有人都在觀望。

    楚常存板著臉,目光尤為專注。

    他因為男單人才凋零的現狀有所動搖,但如果凌燃拿不出足夠升組的實力,他也絕對不可能批覆薛林遠的申請書!

    凌燃不經意的一瞥,就注意到楚常存格外繃緊的神色。

    少年平靜地收回目光。

    在鋼琴華美輕靈的連彈聲裡,優雅地揚起一條腿,右手環抱著肩,隨上迎面的冷風,旋轉著滑了出去。

    他滑得很慢,雙手平伸著揚起,手腕向外繞著,託舉的掌心向上揮灑,好像是在將什麼灑向人間。

    這是一種沒有目標的茫然。

    少年垂著眼,明亮的光線被冰面折射到他的眼角眉梢,襯得那張巴掌大的小臉如琉璃般易碎。

    他沒有流淚,也沒有嘶吼,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種空蕩蕩的寂寞與無助。

    被遺棄的嬰兒在修道院長大,他的人生一片空白。

    他在修道院裡敲鐘。

    換取一日三餐。

    餐前會假裝虔誠地為從未顯靈的神明祈禱。

    他沒見過外面的世界。

    只有披著黑紗,面目模糊的修女在眼前來來往往。

    他不懂什麼叫憂傷,什麼叫快樂。

    貧瘠荒蕪的人生,只有一聲聲驚起飛鳥的沉悶鐘聲。

    少年揚起手又收回,想要抓住,卻又不知道自己該抓住什麼。

    他渴望地仰起頭,冰刀就打著旋兒,在冰上留下一道道深白的弧度,均勻分佈在整個冰面。

    看似緩慢憂傷的動作,場外的人卻漸漸看出了門道。

    閃著灰藍色澤的音樂,如流水般輕緩,與探戈爵士樂之類快節奏的曲子相比,簡直慢得嚇人。

    但凌燃的步法編排卻塞得滿滿當當。

    他從容地滑出順逆時針相反的弧線,身形搖曳著,將身體的重心從左腳的外刃換到右腳的內刃。

    須臾間穩住身形後,在弧線既定的方向上一個轉身,再度切回了外刃。

    於是,最容易與莫霍克步弄混的喬克塔步就接上了難度轉體的括弧步。

    少年還在冰上徘徊,神情茫然。

    但他的冰刀卻穩得嚇人。

    沒有出現一點用刃上的錯誤。

    雖然因為磨合時間不夠的緣故,流暢度還有進步的空間,但已經可以看出來少年刻意拔高難度的編排決心。

    按照短節目的規定,步法編排上必須要有一個定級接續步,叫定級步法,接續步,都可以。

    接續步的難度定級分為四級。

    難度轉體步和步法的種類越多,排布在不同的向左向右方向,才有可能拿到更高的定級,也就是更高的分數。

    秦安山一出手,就是最高的四級。

    他將繁複的步法編排進抒情輕緩的音樂。

    凌燃就在平整潔白的冰面上飄動著,滑出一道道接續不斷的優美弧線。

    寡淡的音樂會讓人失去興致,但這套節目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因為這些步法快得眼花繚亂,又絲滑得簡直讓人想站起來跟著冰上少年一起翩翩起舞!

    明清元已經緩過來神,喃喃自語,“凌燃這是故意換了個風格吧。”

    裁判席上,楚常存暗自點了點頭。

    凌燃之前的節目,其實或多或少都有點同質化,裁判們更希望看到的,是能夠駕馭更多風格的全能選手。

    步法,表演風格都有了創新,那跳躍和旋轉呢?

    楚常存看過很多遍凌燃的視頻,很清楚他的技術儲備,所有的三週跳,再加上一個最低級的4t。

    會有更大的進步嗎?

    楚常存有些期待,卻又不敢報以更高的信心。

    世青賽才過去幾個月啊,能把3a的成功率提起來,就很不錯了,他不該對一個小選手要求太高。

    但又怎麼能不盼望呢?

    青年組就這麼一根出彩的獨苗啊。

    楚常存一下下地敲著桌案,有點生氣集訓中心的人辦事不力,居然連節目編排動作表都沒有提前準備好。

    他已經迫不及待想知道凌燃後面編排了怎樣的難度。

    陸覺榮莫名背後一涼。

    他是不知道楚常存的想法,知道的話,大概也會喊一句冤枉。

    只有正式的比賽上,運動員才會在賽前提前提交一份節目編排動作表,好讓裁判們有個提前的心理準備和參考。

    這不過是一次隊裡的小測驗,哪需要這麼多道手續。

    只不過是凌燃的神情和表演做到了極致,即使他沒有換上符合意境的考斯騰,也輕輕鬆鬆地將在場看節目的所有人都帶進了比賽的氛圍。

    副主席陸維棟甚至下意識地在找打分器。

    場裡一片靜寂。

    鋼琴鍵快速地按下一小節連串的音符。

    這是敲鐘少年第一次爬到了鐘樓的屋頂上。

    他小心翼翼地躲避著樓下來往的視線,哪怕知道被抓住可能會受到懲戒,也想站到修道院的最高點,試圖窺探外界的風景。

    突如其來的幻想,變成漸漸升起的勇氣。

    凌燃滑到了冰場的擋板邊,右腳後滑著,左腳刀齒輕輕一點,便騰身躍起。

    足足四圈。

    落冰!

    “4t啊,”明清元有點感慨。

    這個他也會跳。

    但是凌燃這麼貼臉一跳,近距離看清他起跳落冰的一連串乾淨利落的姿態,還真是美得讓人嘆息。

    少年的4t似乎掌握得很紮實,所以就放棄了夾緊雙腿,能讓軸心更細更穩的跳法。

    纖細的身形大邁步地縱身飛起,追求更高更遠的開合度,大氣且驚心動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