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不止是薛林遠, 就連凌燃自己都想知道。

    用盡全身氣力,用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二十的3a賭一次未來,他能成功嗎?

    其實在昨天夜裡, 跟秦安山私聊說要修改編排的時候,凌燃就想過這個問題。

    他也沒有答案。

    賽場上,意外太多, 而他也只會跳那麼一次。

    成了,就是勝算在握。

    摔了, 就是一敗塗地。

    裁判們絕不可能輕易放過這個送上門的把柄,他們會毫不留情地扣掉最多的分數, 會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一擁而上, 將他的骨和肉拆吃入腹。

    說不定酒足飯飽後,還要遺憾地聳聳肩, “凌很勇敢, 可惜欠缺了一點運氣。”

    所以他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一旦輸了, 就是活該。

    不要問凌燃怎麼知道的, 這種事,他早就經歷過了。

    前世在一次大獎賽的分站賽上, 也是這樣被壓分, 年紀不大的少年趴在冰面上哭得爬都爬起不來,他紅著眼尾發了狠, 在大獎賽總決賽上嘗試了自己並不擅長的跳躍。

    可能真的欠缺了點運氣, 最後慘兮兮地摔倒在冰面上, 受了傷, 甚至連最矮的領獎臺都沒能站上去。

    媒體們興奮地紅了眼,瘋狂拍攝少年狼狽摔倒,受傷後抱著腿、不知所措的照片和視頻,然後加上聳人聽聞的標題,在網上瘋狂傳播。

    再沒有什麼比剛剛升起的花滑新星飛快隕落,跌進谷底,來的更有話題和爭議度。

    多可惜啊,多遺憾啊!

    到底還是比不過我們m國本土的選手!

    那些長短鏡頭冷冰冰地反著光,只想捕捉失敗者最不堪最糟糕的姿態,並以此炒作和吸引流量。

    就連華國的一些極端冰迷也在論壇裡蓋起高樓,隔空指責質問他:為什麼一定要嘗試自己不擅長的跳躍?你保底也能拿到一枚銀牌或者銅牌啊!凌燃到底有沒有一點身為華國人的集體榮譽感!

    那段時間,曾經是凌燃最黑暗,最痛苦的時候。

    他那時還沒有身經百戰,只是個初出茅廬的小選手。

    即使經歷過坎坷的童年,心態在同齡人裡算是中上的水準,但猝然直面全世界的惡意,也會覺得連肺裡呼進呼出的空氣都是涼的。

    最難過的時候,他甚至想過放棄。

    他已經受了傷,很嚴重的骨折,醫生說最少也需要靜養半年。

    但如此沉重的代價,在糟糕的成績面前反而顯得尤為可笑。

    努力沒有獲得回報,甚至被重重打擊的滋味,對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而言,真的難以承受。

    他躺在床上,感覺自己的背脊都要被壓塌,整個人幾乎站都站不起來。

    是薛林遠一把將他從黑漆漆的小屋裡拉出來,揮舞著短胖短胖的胳膊把他硬生生背到冰面上。

    隊裡其他人長了眼色,紛紛退出,把空蕩蕩的場館讓給了師徒兩人。

    薛林遠把凌燃的冰刀塞給他,又把他抱到了冰面上,強迫他去觸摸涼絲絲的冰面。

    “凌燃,你想放棄嗎?你要放棄這塊冰面嗎!”

    身高170體重170的薛教費了老大力氣才把沉默犯倔的少年背到這裡,他滿頭大汗,呼呼哧哧地喘著氣,趴在凌燃耳邊大吼。

    指腹很涼,手心很涼,心卻是熱的。

    絲絲縷縷的熟悉涼意,順著骨血衝入腦海,是他熟悉且摯愛的溫度。

    凌燃一下從噩夢裡驚醒。

    為什麼要放棄?

    他那麼地熱愛這片潔白的冰面,甚至曾發過誓,要將自己的一生都獻給花滑。

    只是因為一次失敗,他就要放棄嗎!

    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脆弱,這麼不堪一擊了?

    那些傲慢的裁判想要用偏見和壓分擊垮他,那他就一定不能如了他們的意!

    不甘心的火苗燃燒在少年的眼瞳,支撐著他養好傷,重新站起,從大獎賽到世青賽,世錦賽,四大洲再到奧運會。

    他付出常人難以想象的傷痛與代價,用一次比一次驚豔的姿態重返賽場,倒逼得裁判們不得不正視他。

    所有的觀眾都會為他矚目,裁判們畏懼輿論,不敢再在明面上做得過分。

    以至於,那些年,滑聯的官員們一聽說要去裁判有凌燃參加的比賽,都百般推拒,只覺得心累。

    可偏偏所有重量級的賽場都會出現這位華國選手的身影,能不去嗎?

    不能!

    他們只能憋屈著一口氣,艱難地在夾縫裡求生存。

    節目很精彩,心裡很感動,扣分的手很抖,面對資本爸爸時也很頭疼。

    這是凌燃前世就曾經做到的。

    沒道理他這一次會選擇退縮。

    少年雙手搭肩,長腿自然交纏,軸心收得很細,用獻祭一般的姿態在半空中旋轉。

    所有人的目光都為他停駐。

    零點幾秒的時間,彷彿回憶盡了少年不甘抗爭的前生。

    從而爆發出無窮無盡的氣力。

    上天會不會眷顧他,凌燃不知道。

    但並不妨礙他奮力一搏!

    最頂級的運動員,有時也會是最不要命的瘋狂賭徒。

    他們用自己的全部作賭,去賭一次成功。

    刀齒已經親吻上冰面,發出巨大尖銳的刮擦聲,濺起無數冰屑。

    不是清脆爽利的撞擊聲。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凌燃落冰的軸心歪掉了!

    裁判們終於鬆了一口氣,雖然是青年組從未出現過的3a,但如果摔了,他們扣分也不為過吧?

    真是好大一場虛驚,好險好險,嚇死他們了!

    國際賽場上,青年組的第一個3a,沒能穩穩落冰,這真的很可惜,但他們再扣分時,也不會覺得太昧著良心了。

    看好凌燃的裁判們不由得在心裡惋惜。

    惋惜之餘又有點輕鬆。

    要是凌燃成功了,他們還怎麼壓分?

    壓什麼分?還要不要臉啊!

    可下一秒——

    少年就藉著歪斜的力度,倉促擰轉腰身,在極其難聽的吱嘎聲裡,單足在冰上艱難旋轉半周,居然卸掉了這股無處安放的衝擊力。

    因為堪比被車撞擊的巨大沖擊力,凌燃右腳的關節生疼,他被迫提前放下了在空中畫弧的左腳,甚至因為喘氣,罕見地耽誤了半拍旋律。

    完美clean到現在的自由滑也因此出現了瑕疵。

    但那又如何呢?

    反應過來的觀眾們尖聲高叫,雷鳴般的掌聲如潮水般從四面八方,鋪天蓋地,籠罩住冰場正中剛剛站直繼續表演的少年。

    他們看到了什麼!

    一個,有瑕疵,但沒有摔倒的3a!

    少年的姿態雖然很狼狽,但他甚至穩住自己,雙手都沒有扶冰!

    這可是3a啊!

    不是什麼1a,2a,是被稱之為王者的3a啊!

    即使有人曾挑戰過4a,即使在成年組3a其實不算稀奇。

    但這可是青年組!

    凌燃今年才十六,甚至還沒有過十六週歲的生日!

    觀眾們已經可以想象出少年成長起來之後的光芒萬丈。

    可惡,這個賽季就這麼結束了嗎?

    那他們還有沒有機會看到完整的,沒有一絲瑕疵,還帶著3a的鳴蟬?

    說實話,凌燃現在的確還做不到。

    這個看起來還很糟糕的3a,其實已經用盡他所有的力氣與運氣。

    以至於最後一組旋轉的時候,體力已經得到加強的凌燃都難得地又感受到了,自己第一次在華國站比賽時那種脫力般的痛苦。

    缺氧,乏力,酸,疼……種種尖銳的感覺通過神經的傳導,不斷刺激他的大腦皮層。

    甚至讓他有點麻木。

    可疼痛的右腳踝和膝蓋還在艱難支持著少年單腿立在冰上旋轉。

    已經走了九十九步,他絕不可能停在這裡。

    在凌燃的認知裡,從來就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他後仰著,臉色發白又暈紅,他極力伸展著,用指尖觸碰銀色的刃齒,然後一把拉住,高舉過頭頂。

    還是那個完美的水滴型。

    就像少年雙手中指上那兩枚碩大的水鑽一樣閃閃發光。

    “即使看過很多遍,還是會為凌的貝爾曼而傾倒,”男解說員艾倫眼神痴迷,“藝術與體育的結合,衝擊人類極限的美,真讓人感動。”

    女解說員阿黛爾也顧不得制止同伴了,她比艾倫更激動,“希望凌可以得到一個讓他自己滿意的分數!”

    觀眾們的反應就更直接了。

    他們已經準備好了懷裡的柿子和其他玩偶,就等著將滿腔的喜愛都砸向冰上為他們帶來精彩表演的少年。

    亦或者是,砸死那些不長眼瞎打分的裁判!

    裁判組後心一涼,感覺很是棘手。

    直播間裡。

    【我才緩過來,凌燃是上了一個3a嗎】

    【是的,一個沒有存周,沒有摔倒的3a】

    【啊啊啊啊!我願稱之為燃神!】

    【瞳孔地震,我還以為我數錯了,拉回去重新看了一次,又看了看彈幕,才敢確定,真的是3a!青年組在國際賽場上的第一個3a!】

    【說起來,你們誰還記得,青年組在國際賽場上的第一個四周跳也是燃神跳成的……】

    【……!】

    【紫微星!紫微星!】

    【真的是紫微星!我大華國終於在花滑男單領域又出紫微星了!】

    冰面上,凌燃已經停了下來。

    他喘著氣,忍住腳踝的疼痛,舉著雙手向四面的觀眾致意。

    然後慢慢滑下了冰。

    “腳踝有點疼。”

    凌燃微微皺了下眉,以他的經驗,大概是扭傷了。

    好在這是最後一場比賽了。

    這個賽季以世青賽收尾,他可以休息一段時間,再開始下一個階段的訓練,以及準備新的節目。

    薛林遠都快心疼壞了。

    凌燃多堅強啊,在專業的事上又犟又固執,他既然站都站不穩了,那一定是疼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