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筍君 作品

第142章 藕花鄉

    幾人走得一身的汗,都有些氣喘,張知是怕顧慈累出個好歹,便拉著人在水邊洗臉散熱。

    等再進院子,老婦人都將飯做好了,就是一盤子剛挖上來的產藕片兒,米也是灰的,一看就摻了不少豆子進去,張知魚小時候不知道吃過多少次這樣的米,這會兒吃起來也不覺得難以下口。

    顧慈素來樣樣精細,但見個個都能吃,便含在嘴裡細嚼慢嚥,鄉里的藕挖得鮮,比城裡的更加清甜,軟糯,便嘆:“常縣的藕果然是出了名的好,就這麼嫩的,也能這麼甜。”

    “這藕也是當年玉兒在的時候給鄉里弄來的,大夥兒發了水後都有些餓怕了,他折騰了不少吃的回來,如今都賣得不錯。”老漢吃著藕道。

    顧慈從來不知道爹還有這個時候,他能記得的場景裡,爹都是在書房枯坐,再沒有停歇的時候,便道:“外頭從不見人說這事兒。”

    老漢兒看他兩個吃得香甜,不嫌棄鄉里菜粗,心裡高興,便笑:“這算什麼,玉兒從小就是這個鄉里最聰明的人,雖然種地種什麼燒什麼,但道理還不少嘞。”

    老婦人也嘆:“那會兒他還給我們弄了新肥,這麼些年藕花鄉的地也總比別的鄉產的糧食多,大夥兒光靠著這個就發了財,不然後來也沒錢往外搬了。”

    顧慈想到爹也不會種地便笑著跟魚姐兒小聲道:“原來這事兒都是遺傳,也不怪我不會了。”

    天氣漸漸晚下來,涼風陣陣吹來,張知魚和顧慈都舒服地嘆氣,那頭老漢兒卻捂著膝蓋,滿頭大汗。

    老婦人趕緊端來一盆熱水,老漢兒將腳伸到熱水中。

    張知魚本來就有心想看他的腿,這會兒就見那雙腳半個腳掌都沒了,只有短短的一截還連在腳踝上。便心頭一驚,又見他不停地捂住膝蓋,臉色都有些青了。

    張知魚忙摸著藥箱道:“阿公這是沾了太多冷水,水從足下往上爬,若不把冷水祛除,年年月月豈有個安生的時候。”

    老漢兒疼得話都有些說不出來了,老婦人見她的箱子裡都是藥材,才知道這是個大夫,幾番思量終是給她讓了位置。

    張知魚便用針在老漢兒的膝蓋上紮起來,老漢兒便覺雙腿奇癢,裡頭好似有蟲子順著血管不停地往下蠕動,頓時呼吸都急促起來。

    等蟲子爬到斷口,老漢兒就見自個兒腳上滴滴答答地往外流水,足足流了一盞茶那麼多才停了下來。

    張知魚已經見慣了這些事,永帕子擦乾淨他的腳,按著僅剩的足底穴位,問他:“怎麼樣,現在還疼嗎?”

    老漢閉眼感受了一下道:“怪哉,不疼了,還暖暖的。”

    張知魚收了針,洗了手笑:“阿公溼氣還不算重,如今只是到膝蓋,等到了胸口,便會漸漸不能動彈,最後連話逗說不了。”

    “這可如何是好。”老婦人愁道:“本就是個瘸子,在瘸到胸上去,還不如死了乾淨,免得折騰老孃照顧他。”

    張知魚道:“只要平日不要再靠近冷水,即使要去湖裡也要多穿幾雙襪子,最好拉到膝蓋。保證腳又暖又幹淨,等再不舒服了,就去姑蘇婦舍找一個姓張的大夫,就可以了。”

    “姓張。”老漢兒想起最近沸沸揚揚的小張大夫,瞬間恍然大悟,忙問:“這麼說你就是張知魚了?”

    張知魚笑:“怎麼可能,那是我師父,我師父比我厲害多了。”

    老漢兒點點頭,看著兩人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勁。

    八百里路

    晚上魚姐兒和慈姑便借住在老漢兒家中,顧慈跟著老漢兒,張知魚跟著老婦人。

    老夫婦兩個素來離群索居,年紀又大,只蓋得動茅草屋,張知魚和顧慈還怕這房子塌了,沒忍住搖了搖,不想竟然紋絲未動,嘀咕道:“還挺結實的,看來阿公是寶刀未老。”

    老漢兒翹著腳在屋裡吃糖瓜子,樂道:“這是老婆子蓋的,跟我可沒有半點關係。”

    兩人吃了一驚,都有些瞧不起他了,老漢兒不高興了,道:“你們來這兒究竟是幹什麼的?顧家多少年前就搬走了。”

    顧慈轉轉眼珠道:“我是他親戚本來想來投奔他,結果一直沒找著地方,所以便來鄉里問問,不想大夥兒都說不認識這人,心裡覺得委實古怪。”

    張知魚立刻接話:“還是阿公懂得多,外頭得人都不解事兒。”

    “他十五歲中舉就帶著娘子去了姑蘇,好些年都不曾回來了,前些年聽說是死在外頭了,鄉里連他的棺材都沒有,自然不知道他的去處。”老漢兒瞧著顧慈道:“難怪你的眼睛像他,原本來就是一家子。”

    顧玄玉的墳一直在顧家宅子裡,張知魚見過顧慈和阮氏對著墳頭上香,自然知道鄉里不可能走另一座墳。

    顧慈已經很久不曾見爹,便好奇地問他:“我爹說是有名聲,怎人人都一問三不知?”

    張知魚也道:“現在姑蘇都沒人說顧教諭了,再想不到顧教諭竟然這麼有名。”

    老漢兒有些不樂,道:“他是我們鄉有名的玲瓏心,怎不出名,只是畢竟過了許多年,大夥兒忘了也有可能,但說沒人記得他,那不可能——我不就記得?”

    話說到這裡,兩人再問老漢兒,他已經不說了。

    第二天一早張知魚和顧慈便在鄉里到處轉悠,問了無數小猢猻,兜裡的糖賠了個乾淨也不曾問出點什麼。

    午間回來還被老漢兒指揮去挖藕,翹著腿兒理直氣壯道:“我不能碰冷水。”

    張知魚只好穿著唯一一身乾淨衣裳和慈姑一塊兒下了淤泥地挖藕,這也是個技術活,兩人從沒幹過這事,老婦人已經挖了半船,他們才抱了稀疏的幾根,還弄得渾身的臭味兒。

    顧慈跟著魚姐兒累得手都要抬不起來了,才在太陽下山前給老漢兒家裡挖了深深淺淺的一堆藕,老漢兒一看他兩個上嫩得要命的小藕,就愁:“你爹小時候也這樣專偷嫩藕給給你娘吃,這會兒你也這樣,果然是蛇鼠一窩。”

    張知魚笑噴,老孃就罵:“臭老頭子看了幾個字就充秀才,你說誰是蛇誰是鼠?”

    老漢兒不敢吱聲了,只嘿嘿地笑。

    兩人在鄉里住了三天,老漢兒見家裡白得了兩個壯勞力,便說自家無人,請他們栽種幫著忙,兩人想套話兒,便想也不想就應了下來。

    看漢兒不要他們挖藕了,他見了折壽三年,只讓幫著餵雞,磨藕粉,打豆腐,曬魚乾兒。

    人生三苦,打鐵撐船磨豆腐,短短兩日兩個人嚐了其中兩個,險些累得見了顧教諭。

    老漢兒見他們用菜葉子餵雞,磨的藕粉都還是一塊兒一塊兒的藕,兩人就歡天喜地地往袋子裡裝,再說豆腐,最後全成了豆花兒,豆花兒不能放,兩人便全餵了周圍猢猻的肚皮。

    但顧慈和張知魚素來是個認真的孩子,做什麼都是越挫越勇,兩人還要提槍再戰,老漢兒先受不住了,再折騰下去,這個家就要散盡家財了,便陰陽怪氣地讓兩人做飯。

    顧慈不忍小魚沾染廚房氣,便自個兒小露一手,老漢兒吃吐了,在床上奄奄一息,大罵:“你們究竟會做什麼?”

    顧慈——我會考試。

    張知魚——我會封五味,這樣就不會吐了。

    老漢兒閉了眼睛。

    老婦人看他這幾日過得太上皇一般,氣得立時就要打人。

    老漢兒沒抗住娘子的拳頭,捂著臉瞧顧慈:“你們還在這兒賴著不走,非叫我家破人亡不可。”

    顧慈看著老頭兒道:“只要阿公告訴我顧大人的死是不是有蹊蹺,我就會走了。”

    老頭兒神色便嚴肅起來問:“你們只是尋常親戚,為什麼一直問這個?”

    顧慈用帕子將臉擦得乾淨,露出一張跟顧玄玉像得驚人的臉兒,道:“因為顧玄玉是我的爹,爹生我養我,我既然知道他死因有疑,不解開這個疑,豈不是枉為人子。”

    老漢兒聽了便沒說話,躺在床上盯著床帳發呆,轉眼就打起鼾。

    顧慈回房和魚姐兒坐著道:“我爹死得蹊蹺,恐怕是真得罪了人,若是這樣,他們是普通百姓,我也不該再繼續問了,誰知道那些人有沒有盯著我們?”

    這泥瓦房瞧著便不是個能遮風擋雨的地方,隨便一點風雨就能讓他們屍骨無存。

    兩人已經滿鄉亂躥了一日,都不曾打聽到誰認識顧家人,心裡便有些相信了小猢猻的話兒——這處的舊人都搬走了。

    顧慈估摸著打聽不出什麼,便同魚姐兒道:“咱們先回家,實在不行我去浣花溪巷子一趟看看,再不濟還有小仁叔,再待下去,娘要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