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夫 作品

第八章 故地重遊

    第二天下午,雪明獨自一人坐上了返程火車。

    他沒搭高鐵回去,只因為時間還很充沛,與舊人在元宵節約見,改換普鐵也就多了三個小時的車程。而且衡陰市的火車站離平陽農業大學很近,高鐵站卻要多坐四十分鐘車——如此算來,還不如乘火車回家。

    臨別時,小七是依依不捨的,就如她的名字“子衿”二字,心上人要遠行,她立刻就變成長頸鹿,眼巴巴的看著雪明越走越遠。

    搭上火車之後,雪明找到座位睡下,一覺醒來正好下車。

    抵達衡陰火車站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二十分,春節前後的寒冷天氣讓這座北緯四十五度線上的城市變得美麗凍人。

    當他倚在車窗旁,看見熟悉的站臺,看清候車大廳裡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湧上心頭。

    這裡是雪明長大的地方,哪怕他走得再遠,跑到天涯海角,偶爾也會懷念這個故鄉。

    倒不是懷念童年,懷念父母,因為他的童年經歷並不是好事,父母雙親並不是好人。

    而是這座城市塑造了他——讓他變成了如今模樣。

    他從行李箱中拿出高領羊毛衣換上,在一股子泡麵味道里收拾雜什,緊接著就被乘務員急匆匆的請下車。

    往車站出口走,就見到路旁的快餐店,幾乎有十年沒換過菜牌,永遠都像是在車水馬龍泥塵遍地的道路旁,將大滷盤子列成兩排。

    饒是它們費勁渾身解數,散發出濃烈的辣椒大蒜香味,雪明也是不敢去吃這種等級的路邊攤。

    再往外走,就見到三三兩兩紮堆的出租車師傅當攔路虎,要拉人宰客,距離近的單子一般都不接,要就是往茹雲山風景區去的,四十公里以上的長線訂單,這種客人一般都是驢友,人生地不熟,真帶著去城裡繞個二十公里起,再往茹雲山去,人家估計也是雲裡霧裡一竅不通,只能悶頭付錢,吃個啞巴虧。

    雪明一邊冷冰冰的應付這些夾道相迎的流氓惡霸,一邊往外走,準備叫個網約車,回葉北大哥的奶茶店借宿。

    沒想到出租車師傅們看見雪明掏手機,立刻就不高興了。都是橫眉冷眼的模樣,沒什麼好脾氣,嘴裡跟著嚷嚷。

    “小夥子,你不要喊網約車了,你喊也是我們接單。”

    “火車站裡頭,外面的車進不來。”

    “來嘛,你到哪裡去嘛?都是一個價。”

    雪明不管不顧,熄了手機光源,埋頭往外走,準備走到商場正街再叫車。

    離了人群,他終於感覺鬆了口氣,在等待網約車時,他看見樓側的賓館與牌館,看向火車站鮮紅的大燈牌。

    這座城市給他的靈感壓力就是如此沉重——

    ——它很窮很小,人們為了爭奪元質,爭奪時間,爭奪金錢,恨不得把頭削尖了往搞錢的地方去。

    廣場一側的古玩市場裡,賣的都是大玻璃渣子,經常有客人掏手機拍立淘,能搜出一大堆義烏造同款小商品,立刻就和店老闆撕破臉皮,就差價吵得不可開交。

    原來還有賣運動鞋清潔劑的大學生會和司機們組成天羅地網大陣輪番推銷,後來與擦皮鞋的小商販被美麗城市評級一波掃乾淨了。

    偶爾能看見火車站旁的假手機店前站著四五十歲的阿姨阿叔,問人們要不要去錄像廳看電影,看的電影自然也不是什麼正經電影。

    照葉北大哥的說法,這座城市比有東方小哥譚美名的hk要混亂得多,是非常原始的,野蠻的,像西部荒野一樣的大鎮。

    雪明還能想起葉北大哥說過的——

    ——就大哥的親身經歷來說,見過爛尾樓裡埋人樁,見過風景區野地殺人桉,見過老幹部樓裡莫名奇妙的行兇,還見過新微商傳銷兒女合夥坑害老父親。

    這些事情在雪明聽來實然比地下世界的妖魔鬼怪都要恐怖——

    ——和地表世界五花八門的搞錢手法來比,犰狳獵手奪人日誌,搶人輝石,偷萬靈藥。偶有手下留情,不傷害新人的獵手,都算得上是罪犯中的清流。

    密密麻麻的商鋪擠在黃金宰客地段,更遠一點,就是破爛的天價拆遷樓,直線距離三百米之外,是柴油機械廠的子弟學校,家屬區的樓齡超過了六十年,哪怕出行如此方便,它們的售價不過五萬十萬,也是無人問津。

    成年男性超過四十歲的離婚率在百分之八十以上,低於四十歲的通常都外出務工,不在家鄉。

    從六零後到零零後,大家的愛好都是去麻將館打牌,然後給店老闆賭資百分之八到十二的佣金。

    雪明的微信朋友圈裡,還能見著老同學的表妹與人約飯搓麻將的消息,那個姑娘才十九歲。

    他依稀能記起來,自己的養母人販,最大的夢想就是開一家牌館,坐地收錢,不必再勞碌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