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夫 作品

Vol·5 [Distant Dreamer·志向遠方]

    第三月臺的大煤油燈忽明忽暗。列車到站時湧出的猩紅蒸汽帶起喧囂的大風。車長鳴笛示警,檢修人員套上勞保手套,變得忙碌起來。垃圾運輸車從火車的車廂上緩緩駛入分流閘口,流下的油水和穢物叫清潔工掃得乾乾淨淨。乘務員配合月臺管理者一起吹著響亮的哨子,要每個工作人員和乘客都提起心思,留意剛剛停下的鋼鐵巨獸。江雪明換上了新衣,默默的看著這輛列車————他暗棕色的瞳孔裡有煤油燈的火焰,還有好似野獸瞳孔滾圓的大鐵輪。上一回來到這裡時,他是匆匆忙忙無心細看。再次準備登車,這個日子人在思考,到底是怎樣偉大的工程器械,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建立這套地下鐵路網。他已經換上了新衣,肩上沉重的行囊裡,都是野外生存的必備道具。他的內心既不安又期待著————期待著這趟未知的旅途,列車將會帶他去哪裡呢?上一回出發,他要救最親的親人。這一回出發,他要把步流星安全的帶回來。還有一個長期的計劃,要去完成。按照經理的說法,有許多貿易中轉站還處於半荒廢的狀態,像是行車走馬各個交通樞紐的驛站,想在那些地方立足開一家咖啡廳,恐怕得花很多很多錢。凡俗世界的貨幣在地下世界自然買不到店面或土地。只有輝石錢幣或者血蝴蝶購物券還有點用,在地下世界更遠的地方,恐怕人們還在用以物易物的方式做交易。鐵路就像是一條條航線,不斷新建的車站,把一座座“孤島”連接起來,這些“孤島”相對封閉,機會和風險並存。江雪明低頭看車票,依舊是橙色的大麥穗花紋,還有那個倒置的,代表魔鬼的五芒星圖案。[九界車站][hk→dd][3號月臺02節車廂01a座]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多餘的信息,沒有任何友善的提示,連乘車時間都沒寫。這是車站的一貫作風,是為了對付乘客挑挑揀揀嫌棄調查內容準備的對策。等乘客到達指定車站時,也會有對應的工作人員來接引——那個時候想反悔就晚了。如果乘員之間私自換票,這些抵達地的代號非常簡單,票面也很難混淆,列車上的工作人員一眼就能照著座位號,看出來票不對人,能及時將換票的人員遣返。............“明哥...”步流星已經從宿醉的眩暈感中恢復正常。他換上了乘客的靈衣,胸前排扣中藏著一把金色大鎖,當做項鍊掛在脖子上,這就是他的護命符。他拄著一根純金屬所作的手杖,還是像上一回那樣,穿著浮誇的金拉鍊大頭靴子,戴著張揚的牛仔帽。阿星的裝束,像個彷彿隨時都準備去荒野探險的牛仔。可是他瞅著江雪明,突然覺得自己像個乖寶寶。——雪明身上那條黑漆漆的硬牛皮胯褲掛上了一排萬靈藥的小瓶子,尺寸就像是十二號霰彈。兩條結實的皮帶交叉綁成x形,再往下,褲襠的部分裁出一個空洞,裡面是一條緊身的適合行動的白色速幹長褲,緊緊包裹著大腿,汗液能迅速被透氣的塑布吸收,然後揮發蒸乾。要是受傷,血滴在白色長褲上,也能第一時間發現血跡。步流星又往上看————明哥那身靈衣改成了輕巧的夾克,為了方便注射萬靈藥,胸口的位置裁出了一個愛心形狀的鏤空孔位,用鮮紅的綢布和金絲封起來。從左臂袖口到肩膀一路延伸到右臂,兩邊腋下到腰脊,還有背後,一共有十二條分段式拉鍊,在不用解開釦子的情況下,也能完成衣服的分離。雖然步流星明白,明哥是為了安全起見才這麼做的,畢竟上一回在迦南夫人那裡,他費了老大的力氣才把明哥的衣服給割開,如果有這些拉鍊就方便多了。但是這身衣服真的...“這也太騷了吧!明哥...”步流星有些抓狂,好像身上有螞蟻在爬:“我們倆領的東西真的是同一樣嗎!”江雪明解釋:“我做了一點點改裝...”步流星興奮的說:“給我也整一個!給我也整一個!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就像是西部片裡的...”他一時沒找到合適的形容詞,尬住了。江雪明:“脫衣舞男?”“嘿嘿...”阿星撓了撓頭,確實想這麼說,因為那身夾克看上去就是很好脫。“隨你怎麼想吧。”江雪明是個日子人,也不在乎這些浮誇的形容詞。就和妹妹曾經說的笑話一樣。“倒牛雜像倒紅酒。”“黑夜裡的螢火蟲。”“馬丁尼配橄欖。”這一切,都只是日子人認真過日子的態度。如果哪一天這身裝束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他也會把衣服改成其他款式。但是目前來看,這一身裝備是他在地下世界掙扎求存的最佳裝備。車輛完成自檢,阿星一腳踩上鐵網板架,一腳還留在月臺。就在這個時候————小七匆匆忙忙跑了過來。她像是八十年代的老電影裡,追逐愛情的知識女青年,手裡抱著飯盒,一路上跌跌撞撞的。她跑到江雪明面前,還沒等自己入戲,先被眼前雪明這套衣服給燒得淌出兩行鼻血。但是她還是強打起精神,接著扮作一副依依不捨深情款款的樣子。“車上的東西都是凍品,不好吃的,雪明,我給你做了飯,飯盒外邊夾帶著護命符的說明書,你上車以後好好看看。”江雪明接走了飯盒,點了點頭。“謝謝。”小七猛的一回頭,傷春懷秋的樣子:“你我又何必說謝謝...此情若是長久時...”旁邊保潔阿姨過來,把她扭頭甩在地上的鼻血給拖乾淨了,非常毀氣氛。江雪明掏出來紙巾,像是給七哥擦嘴那樣,把七哥的鼻血給擦乾淨了。他說:“好了好了,又豈在朝朝暮暮,說完了吧?”“嗯!”小七一下子開心起來,捏著雪明的手,眼睛也變得亮晶晶的。江雪明接著問起鋼鐵對戒的事情:“你準備好了嗎?”小七猛點頭:“準備好了!我絕對不會再暈過去了,我和陽春姐演練好多次了。”江雪明掏出戒指盒子,準備交給小七。他反覆強調:“你真的準備好了哦!真的哦!不許騙我哦!”小七眼神認真,準備上刑場似的:“嗯!”江雪明又說:“這不是求婚,老靈翁要我把這對戒指其中之一交給你,你明白這個意思嗎?我怕你一下子猝死,我要償命的。”“拿來吧你!趕緊的!”小七催促道,“快快快快快!”雪明沒有打開戒指盒,只是單單把它遞過去。............趙陽春在廊道窗口,手裡握著對講機,看著月臺的那對男女。她對各單位下令。“醫療急救組注意,隨時觀察九五二七號的狀態,一旦出現危險,準備電擊急救和高壓氧設備——over。”............小七拿走了戒指盒。緊接著她就開始深呼吸,一直深呼吸。她的臉紅到了脖子根,就像是個做了大壞事的罪犯,撞見了生命裡最厲害的那個條子。她想打開首飾盒仔細看一眼。雪明先生制止了七哥。又湊到七哥耳朵邊上說悄悄話。“這是我的護命符,你別在這看,這裡人太多,回去慢慢看吧。”“好...”小七應了這一句,三步一回頭往廊道走。不過沒走出幾步,就跑回來。她忸怩地提示著,連話都說不太清楚,語無倫次的,像是受到了極大的精神衝擊:“你平安回來...你不可以受傷,你要搖鈴鐺,我給你的。”“這個嗎?”江雪明從包袱裡掏出傳喚鈴,是七哥很早之前送過來的禮物。“對。”小七終於安心了:“車站規定,如果你遭遇生命危險,搖了鈴鐺,我們侍者就得來救你,無論你在哪裡——不過沒事也別亂搖,會受到處罰的。”“好。”雪明將傳喚鈴塞進貼身內袋,登上列車往座位去。他倚著車窗,和步流星肩並肩坐下了。還看見小七在廊道里,隔著老遠老遠的距離,向他揮手。他的五感超群,看得特別清楚————特別特別清楚,小七努著嘴,抬起手,比作輕輕搖晃傳喚鈴的手勢。那個利落大方瀟灑帥氣的好色姐姐,好像變回了水做的女人。雪明沒有說話,只是舉著手,向七哥比出大拇指,要七哥別擔心。只是那個瞬間————九五二七再次衝出道口,跑到月臺上。她一開始只是慢慢走。跟著火車慢慢走,什麼也沒有說,仰起頭看著雪明先生。江雪明問:“你不回去嗎?”小七隻是搖頭,沒有說話。江雪明又問:“我聽你的領導說,你請了半個多月的假,不好意思,我給你添麻煩了。”小七依然只是搖頭,沒有說話,一路小跑起來,高高的昂起頭。火車越開越快。氤氳霧氣從煙囪裡冒出來。在岩漿湖泊的金光映照下,變成一片粉色。江雪明:“別追了!注意安全!”小七沒有聽,邁開步子跑得飛快。她衝到了月臺邊緣的欄杆,攀到崖壁的外緣,只差一步就要跳進岩漿湖裡了。她看著鋼架橋樑上的列車,帶著她的僱主,駛向地下世界更遠的地方。她終究還是沒有說什麼,緊緊攥著戒指盒。............第三月臺的報刊亭。傑森·梅根坐在長椅上————他舉起報紙,遮住臉,偷偷望著列車離開的方向。他看著那個在月臺奔跑的年輕姑娘,眼神悵然。過了很久,他默默的從報刊亭前離開,躲到走車運貨的物流通道。在這個時候,他的小侍者從大電器櫃裡跳出來。“傑森先生!您成功了嗎?”“沒有。”“為什麼?不是說好了今天動手的嗎?”“今天不是個好時候。”“咱們不是商量好了嗎?只要您一聲令下,我立刻就把三號月臺的電給斷了,然後就到您的表演時間啦!”“我沒準備好,我們換個計劃吧!”“我說怎麼沒接到暗號呢!彆氣餒,我的好先生,您一定能找回自信的!”“嗯...”“志向遠方!志向遠方!”“嗯...”............當梅根先生和他的小侍者,從物流通道走回第三月臺,剛好撞見管理員老爺爺。緊接著就見到兩個武裝僱員上來盤問。管理員老爺子指著梅根和小侍者質問。“我聽見了!我聽得特別清楚!你們剛才在鬼鬼祟祟的商量著什麼——”“——是想破壞車站的設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