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二十二章家

    那天雨下得很大。



    像是天上哪條河決了堤,水從天上往下傾倒。



    事隔這麼多年,很多細節都已經模糊了。



    她唯獨印象深刻的,是雨很大。



    當時是晚上,她正在房間裡抄寫齊律,白天玩瘋了,晚上總要補一些功課,免得爹爹回來說教。



    奶孃在旁邊納著鞋底陪她。



    外間的雨聲嘩啦啦啦,時不時一道閃電照亮窗外,伴隨著雷聲轟隆。



    以至於急促的敲門聲響起時,她並沒有第一時間聽到。



    直到又敲了一陣,奶孃才起身去開門。



    她也好奇地往外看,因為爹爹說要過幾天后才回來的。



    這麼晚,會是誰呢?



    她不怕壞人,沒有壞人敢來她家,她爹爹就是專門抓壞人的。



    奶孃開門的一瞬間,她只聽到“砰”地一聲響——



    一團黑影跌進屋子裡來。



    那黑影仰躺在地,眼睛閉得很緊,嘴唇烏青,脖頸上有一個很大的刀口,血還未流盡……



    爹爹回來了。



    後來有一雙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烏爺爺好像憤怒地在罵著什麼。



    她全聽不見了。



    她的耳中嗡嗡嗡嗡,一會又是雷鳴轟隆。



    她的眼前不是漆黑,而是殷紅。



    到處都是血……



    那個血淋淋的、猙獰的刀口,這麼多年來,始終暴露在她的眼前。



    她總能看見。



    他們說爹爹是自殺……



    他們說天下最好的捕頭,查案不力,畏責自殺。



    而她只記得父親說,青牌的榮耀,值得用生命中的一切去捍衛。



    當很多的聲音又開始爭吵時。



    林有邪在黑暗裡睜開了眼睛。



    平靜地坐起來,離開床榻,在一片漆黑中,走到了靠牆的條桌前。



    她的“閨房”應該不同於世上任何一個女人的住處,滿屋都是瓶瓶罐罐、各類卷宗、法家典籍、以及一些稀奇古怪的“證物”。



    但並不混亂。



    所有的一切都分門別類,排列得整齊有序。



    父親說,做事情一定要有條理。無論多麼複雜的案件,只要把它所有的細節分門別類整理好,真相就一目瞭然。



    她聽話的。



    她努力地學齊律,很多年不貪玩。



    心跳得很快、很辛苦,她按比例配了一些藥材,開始搗藥。



    木杵在石臼裡……



    篤篤篤,篤篤篤。



    ……



    ……



    從公孫虞的表現來看,他明顯是知道一些什麼的。



    但既然他不願意說,姜望也不想強迫。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你可以是對的,但這不代表別人就是錯的。



    以己責人,是魔中之魔。



    也許不擇手段的人怎麼都能在公孫虞那裡刮點什麼信息出來,楊敬出馬也不可能留得住他。但姜望如果願意不擇手段,他又何必辛苦來找公孫虞?



    人和人的不同,總歸是有所為,有所不為。



    回到臨淄的時候,天已微明。



    在影衛的掩護下,姜望悄悄回到自己的宅邸,像是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這個夜晚,他也的確一無所獲。



    他並不沮喪。



    公孫虞的境遇,本身就是一種線索。



    身為名家門徒斷了舌,身為長生宮主的心腹卻選擇隱居,這些不可能毫無因由。



    他具體在什麼時候離開的長生宮?長生宮在那段時間發生了什麼?



    能夠把公孫虞逼到這步田地的事情絕對不多。



    答案就在苦痛中。



    影衛的調查需要一些時間,北衙那邊暫時也沒有什麼消息傳來。姜望在府裡修煉了一陣,直到管家過來提醒時間,便施施然出了門。



    左腰佩長劍,右腰繫白玉,青衫磊落,自是臨淄好少年。



    馬車是早已備好的,載上姜望,車伕便揚鞭直赴摧城侯府。



    前些天李龍川就提過一嘴,讓他今日去家裡吃頓便飯。總歸是已經答應了的事情,姜望自不會輕易爽約。



    及至侯府前,馬車停下。車伕雖新招來不久,也被管家專門訓練過,懂得規矩,持了名帖就要上前。



    摧城侯府裡早有管事的迎出來:“是金瓜武士家的吧?”



    見得姜望鑽出馬車,又忙招呼道:“爵爺!我家少爺早吩咐了,您來了就直接進去。”



    管事的一邊給姜望帶路,一邊叫人過來招呼老薑家的車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