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九十九章 一生負氣對斜陽

    “他一生沒有軟弱過,除了先前那一次……他跟我說,他要死了。”

    “但是在那一次,我還是選擇了轉身。”

    “姜望啊,我並不是說,我後悔選擇了十四。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可以有……更好的法子?”

    “從我的父親,一直到我。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任性,都可以折騰。都可以表達痛苦。因為他老人家還活著,不管發生了什麼,我們身後都有一個兜底的人。”

    “我的修為已經追上了他。我的叔父,我的四叔,我的兄長,我的父親,修為全都在他之上。但整個重玄家,卻一直是他,在那裡遮風擋雨。”

    “因為他對家族的在乎,比所有人對家族的在乎都更多。所以一直是他在默默承受那一切。”

    姜望想起來,當初在東街口。那位白髮蒼蒼的老人疾飛橫空,當街怒斥姜夢熊,高聲質問齊天子。那場面,確然是難忘。畢生難忘。

    重玄勝的聲音很平緩:“他一直在這個地方坐著,所以我們竟然覺得,他坐在這裡是很應當、很平常的事情。像這張椅子,像這個院子,像這陣陽光一樣。”

    “直到他走了。”

    “直到他走了,那些習以為常的片段,就變得不同尋常起來。”

    “你看天上的雲,是不是一直這麼閒適呢?”

    重玄勝閉上了眼睛,好像有些睡意了,喃聲道:“原來不是的。”

    姜望默默地聽著這些。

    他知道聰明如重玄勝,並不需要什麼建議,只是需要一個值得信任的、可以傾訴的人。

    從夏地老山趕到臨淄博望侯府,路上還要照顧褚么,他的確是風塵僕僕。但他此來的意義,並非是大齊武安侯,神臨境中強者,而只是,一個朋友。

    重玄勝這一生,最好的朋友。

    他什麼話也沒有說,在重玄勝旁邊坐了下來。

    就這樣陪著坐了一個下午,又一整夜。

    ……

    ……

    八月已是高秋。

    黃葉碎落之時,總叫人知世間別情。

    老爺子死前遺命,喪事一切從簡,故而喪禮辦得並不隆重。

    沒有什麼十里縞素,甚至流水席也未辦。

    只是在博望侯府設了一座奠堂,停靈三日,任人祭拜。三日之後,會由博望侯世孫扶棺送回位於秋陽郡的重玄族地安葬。

    再之後,才是重玄勝的襲爵儀式。

    這場白事雖然簡為,規格卻也不低。

    首先是定遠侯重玄褚良親自守在外院,充當迎賓。政事堂、兵事堂諸位大人,凡在朝的都來了奠堂拜祭。不在齊地的,也都讓人送了花圈輓聯。

    軍神姜夢熊、國相江汝默、前相晏平,都是親至。

    再就是通過朝議,懸於紫極殿前的紫微中天太皇旗,降了半旗,大齊帝國以國禮送別國侯。

    最後是大齊天子在正祭那一日,親自到場,為老侯爺上了一炷香。

    重玄雲波已經用他的一生,詮釋了他的忠誠、勇敢、承擔。

    他要行的道,應盡的責,都已經完成了。

    了卻了身後事,贏得了天下名。

    對一個人的一生來說,怎樣才算是沒有遺憾呢?

    姜望還很年輕,並不知曉答案。

    奠堂中,重玄勝身穿孝服,跪坐在左側主位。

    冠軍侯重玄遵,則跪坐在他對面。

    兩兄弟對著每一個前來祭奠的人恭敬行禮,感謝他們為祖父送行。

    很難想象,整個喪禮都是十四在操持。即便是一切從簡,對這位向來幾天都說不了一句話的女子來說,也是太大的挑戰。

    這等迎來送往的事情,明光大爺從來是當仁不讓,不肯讓誰搶了風頭的。

    但是這一次沒有辦法。

    本身修為就不行,又神思不屬。也不知怎麼的,竟在搬運道元時出了大岔子,連內府都險些崩潰一座。幸好當時是歇在冠軍侯府裡,被重玄遵及時發現,幫忙鎮住了。

    即便如此,也已經在床上躺了好幾天。

    姜望昨夜守靈的時候見過他,差點沒有認出來。整個人憔悴得不成樣子,跪在那裡什麼話也不說,只是一個勁地流眼淚。

    後來還是重玄遵強行把他按暈了,送回去休息的。

    姜望裡裡外外地幫忙,但其實也沒有什麼事情需要他做。也就是在內院幫忙招呼一下前來拜祭的客人。

    至於重玄勝的四叔重玄明河,則是沒有回臨淄,只在無冬島遙祭。

    “青羊!”

    隨著一聲親暱的稱呼,卻是朔方伯世子鮑仲清,攜著一位端麗女子,正邁步走進內院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