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一章 三日凋

    那時候他們還很要好。

    “人心比世上的一切都要複雜。洞徹世界真實的眼睛,也不能夠洞徹人心。”

    強如湮雷軍統帥,竟也有了片刻的失神。

    而後才嘆息道:“仲清,在過去的那些時間裡,我或許忽略了你的感受。我也必須要承認,在爵位繼承的問題上,我的選擇有些冷硬,待你不夠柔軟。你們兩兄弟爭成後來的樣子,我負有主要責任。所以今時今日這般結果,我或許是最沒有資格怨怪的人。“

    他用罕見的、柔軟的眼神,看著自己僅剩的兒子:“你實話告訴我,伯昭死前有沒有留下什麼遺言。”

    鮑仲清睜開淚眼,仰看著自己的父親,顫聲道:“您還是不肯信我?“

    “我可以不怪你,我可以把伯昭的死,全部歸罪於夏國太氏。鮑氏可以對此全不知情。”鮑易這樣說道。

    他的聲音裡,甚至有了一絲祈求:“你總不該剝奪…一個父親與自己兒子最後對話的權利?“

    堂堂當世真人、當代朔方伯,名列兵事堂的九卒統帥,真是罕見有這般脆弱的樣子。

    如此情狀,誰能不動容?

    但鮑仲清只是慘聲道:“仲清該死,素行不端,以至於叫父親誤解至此。今無以自證,無以明志。願陪葬長兄,以期父親知!父親愛子之心,願在仲清死後,也能憐得萬一!“

    他反手倒轉匕首,道元洶湧其間,毫不猶豫地自貫心口!

    匕尖刺穿了心臟,鮮血迅速染紅了衣襟。庚金之氣在五府海中洶湧嘯鳴,一切的毀滅自此而始。

    但一切都靜止了。

    鮑易捉住了他的手。

    鮑氏的家主沒有就此再說什麼,只是將這柄照青匕取下來,收進自己懷裡。然後取出一張紅封的禮單,放在他的手中。

    “這封禮單本來是為你兄長準備的,要定約的對象,是蒼朮郡守的千金。現在歸你了,你看看是否還要添置些什麼。明日我便讓人上門提親”

    他注意到鮑仲清猶豫的表情,因而頓了頓:“怎麼,你有喜歡的人?“

    “兒子確實心有摯愛。”

    迎著朔方伯的眼神,鮑仲清說道:“現在沒有了。“

    他這樣的人,當然不可能有什麼摯愛在心。

    頂多是覺得蒼朮郡守的女兒,與朔方伯府不算門當戶對。但考慮到蒼朮郡守是朝議大夫宋遙的門生,

    修為和官位都還有拔升的可能,倒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尤其這是鮑易已經決定了的事情。

    他會接受。但是他需要讓他父親知道,他的犧牲。

    “去吧。”鮑易最後只是這樣說。

    “請父親保重身體。“

    鮑仲清跪伏在地上,行了一個大禮。抹掉淚痕,爬了起來,轉身離開了這個房間。

    飛鶴湖是臨淄景觀最好的城中湖,位於飛鶴湖畔的這處別府,是鮑易最喜歡的宅子。

    這位九卒統帥,藏起了落寞的眼睛,回過身,重新注視這波光《《的湖面。

    但終是不能夠再賞景。

    於是一拂袍袖,已將窗臺上的盆花抹去,不留一片花瓣!

    鮑家與重玄家相爭多年,一直以來,也沒有誰真能把誰摁下去。

    但隨著重玄褚良封侯,接著以東域第一神臨成就真人。重玄遵、重玄勝又都展現出了可怕的才華…

    鮑家聲勢已經不如。

    作為鮑氏下一代領軍人物,鮑伯昭當初將金羽鳳仙花的生意賣掉,恰是為了緩和鮑氏與重玄氏的矛盾。

    鮑伯昭不僅將金羽鳳仙花的生意賣給了重玄勝,也能夠無視當初在大師之禮上,被重玄遵踩在腳下的屈辱,對重玄遵旗下的生意,大開方便之門。

    對於鮑伯昭的治家方略,鮑易並不打算干涉。對於鮑伯昭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心性,鮑易很是認可。

    當然,現在說這些,不復半點意義。

    就像這盆被抹去的金羽鳳仙花。

    以後的鮑氏,有什麼資格與重玄氏做敵人?

    又有什麼資格與重玄氏做朋友?!

    從飛鶴湖別府出來,鮑仲清徑自上了一輛馬車。

    駕車的漢子,正是曾經號稱臨海第一騰龍的覆海手閆二。如今…還是騰龍。

    矇昧之霧沒有那麼容易洞徹。

    跟在鮑仲清身邊這麼久,他早已瞭解這位爺的脾性。

    因而對鮑仲清狼狽的樣子視如不見,只是問道:“公子,去哪裡?”

    “太醫院。“

    坐

    進車廂裡,鮑仲清慢條斯理地處理著傷口,又換上一套新衣。

    聲音已經聽不出半點異樣,很平和地道:“說起來,伐夏期間,我與重玄遵、姜望同在東線征戰,也算是袍澤。他們在太醫院昏迷了這麼些天,於情於理,我也該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