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一百一十二章 乾坤豈為東國清

    “……事情便是如此。”

    杜如晦坐在主位,慢慢地說著話。

    曾經的滿頭烏髮,不知何時,已經錯雜銀絲。

    說是神臨不老,可他為國憂思太過。

    自董阿死後,遲遲沒有找到一個可以分擔國事的人。

    傅抱松太直,黎劍秋太悶,林正仁太不可靠。

    他一邊操持國事,一邊替君主擔責,一邊還要培養人才……曾經洞真有望,如今卻是漸行漸遠了。

    好在莊國國勢日漸茁壯,他也未嘗不可於官道上再有寄託,而不必急於傳承政柄。

    他愁思難去地坐著,對著幾個年輕人說話:“如今姜望在霸國竊據高位,深得齊天子信任。那姜述為了齊國霸業,必然會不遺餘力地打擊道屬,所以一定會不惜代價,維護姜望的名譽,替姜望發聲。

    當初替姜望作證的規天宮劇匱真人,乃是餘北斗的舊相識。餘北斗為求命佔之術的出路,在齊國盤桓多年,他是替誰說話,所求為何,是不言自喻……

    咱們勢不如人,又因為素來自立,得不到景國更多支持。

    當初本相只能去玉京山受刑,而如今,也只可順應天下洶洶物議。”

    他沉重地嘆了一口氣:“我們不僅不能揭穿他,還要幫他圓謊。不然當初白骨道為禍的這盆髒水,就要潑到我莊國頭上了。”

    與坐的年輕人都大有前途,好些個都是國道院出身,列名曾經的“國院六傑”。

    當然,如今入朝為官,散落在軍方、政界、緝刑司,自不復舊稱。國院有新的人才出來,他們也開始嶄露頭角。

    今日聚集在國相府的六個年輕人,都列名“新安八俊”之中。

    所謂“新安八俊”,乃是朝野都認可的八位俊才,其中有兩個是他國過來投效的人才,剩下大部分是國道院出身……因為秀出群倫的才華,被廣泛寄予厚望。

    譬如新安八俊之首,以仁心知禮的形象,被廣為稱頌的林正仁,曾經在黃河之會都打進了正賽。可惜為國搏命太過,遭到了血鬼反噬,沒能更進一步。

    譬如已故副相董阿的傳人,八俊第三的黎劍秋。一手劍術超凡脫俗,神通道法更是國內罕有其匹。

    譬如八俊第四、又臭又硬的傅抱松……

    “國相為什麼會說……”傅抱松沉吟著道:“齊國會潑髒水到我們頭上來呢?”

    敢於當面質疑杜如晦的判斷的,恐怕莊國上下,也只有一個傅抱鬆了。

    此人不近人情,只認死理,常為同僚所忌。

    林正仁常與人言,他雖然很佩服傅抱松,但傅抱松的這種性格,在哪朝哪代,都容易出事。也就是當今莊國君明相賢,才有傅抱松這種人的出頭之日……時人深以為然。

    杜如晦看了傅抱松一眼,平靜地說道:“歷數白骨道所行之惡事,在我莊國造孽最多。無生教又自白骨道發源。但齊國的這封國書上,卻根本沒提到我莊國的名字。咱們若是忽略了過去,這就是一個口子,他日姜望隨時能從這個口子撕進來,汙衊咱們與白骨道勾結……不可不防。”

    傅抱松說道:“所以您要自己填上這個口子,坦露數十萬百姓的傷痕,與姜武安共情,幫他推動剿殺無生教之事。姜望既然與張臨川不共日月,定然要以殺死張臨川為重,對此也只能默認。尤其您還請了鏡世臺和裴大帥為咱們站臺……”

    “倒也說不上請不請,這就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杜如晦接話道:“我莊國百姓所受的苦楚,玉京山也是深知的。”

    “但恕抱松直言。”傅抱松道:“咱們近些年來,並沒有如何針對白骨道行事。對無生教更是管都沒管。鏡世臺如何能把功勞全攬在咱們身上,暗諷齊國拾人牙慧呢?”

    屋內一時有些尷尬。

    杜如晦在心中嘆了一口氣,他還特意堵了一下傅抱松的話茬,這廝卻仍能如此言語……簡直不知揣摩上意為何物。

    世人皆說傅抱松秉性剛直,與已故副相董阿簡直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國道院祭酒章任也對他十分看好,說他是赤誠君子,期許他能夠有所成就。

    但董阿在剛直之外,亦會為國家變通。這傅抱松卻是一條道走到黑,死守他心中的道理。與董阿差了何止百里?

    “大國之爭,何其殘酷?”林正仁主動替國相回道:“齊國可以不擇手段地打壓道屬國,景國自然也要出面回擊,這當中卻是沒什麼道理可言的。抱松,我知你眼中素來揉不得沙子,但這事也非你我可以議論。再者說,齊國包藏禍心在先,咱們難道還要與其講什麼規矩道義?是你我二人的正直理念重要,還是咱們莊國的國家安危重要?”

    傅抱松一時語塞,只道:“林大人,我說不過你。”

    “簡直可恨!我莊國之民,歷代皆受白骨道之害。我莊國之修士,歷代皆為清剿白骨道而戰。沒有誰比咱們更有資格舉起這面大旗!究竟這盆髒水,如何還能潑到我莊國頭上來?!”憤懣開口的,是新安八俊裡排名最末的江流月:“齊國難道就可以顛倒黑白,混淆是非嗎?”

    “此乃強權之世,哪有公理可言?”

    有些話杜如晦不方便說,由林正仁來說卻是毫無問題,他也很自覺地出面教導江流月:“江執司,咱們可以有自己的理想世界,但不能指望旁人都有這份天真。姜武安既然要掩蓋自己的惡行,就一定要把咱們置於死地。而齊國雄霸東域,吞陽滅夏無惡不作,哪裡會在乎咱們?”

    江流月自國道院結業後,就在緝刑司任職。如今也適應了一段時間,即將外放出去,做青嵐城執司。所以他這般稱呼。

    江流月咬牙切齒,怒氣難息,但對林正仁卻很尊重,拱了拱手:“師弟受教了。”

    他早先吃過林正仁的教訓,與其有些理念不合。後來奮發圖強,也在國道院裡嶄露頭角。貴為國道院第一人的林正仁師兄,卻是親自與他道過歉。說起來當初都是軍中事務,也是為了國戰勝利,所以他也能夠理解,心中芥蒂早就消去。

    林師兄的修為人品都是一等一的,越是接觸,越是叫人敬佩。

    如今在他看來,第一值得信任的當然還是傅抱松師兄,但第二個就是林正仁師兄了。所以林正仁稱官職,他卻是以師弟自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