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天色越來越深, 在紀知聲將那條消息傳出去之後,氛圍無形之中更加緊張起來。

    這條消息無疑是t發過來的。

    他一早就計劃好要在這個時候發消息了。

    除了那個小女孩之外,還有兩個人在外面沒有被集中保護。但現在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這個失蹤了的小姑娘身上, 她最可能是t這次的目標。

    紀知聲身上有傷, 沒有跟著去找人, 他坐在駕駛座上,像一尊靜默在暗影裡的蒼白而精緻的石塑。

    車燈大開著, 冷冷的光束將冰涼的雨絲穿的清晰。

    後面的門猛地被人拉開, 冷風驀的湧進來, 小劉披著雨衣,渾身半乾, 喘著粗氣, 給紀知聲遞上了一份整理出來的資料:“紀教授,這是您要的那小姑娘的詳細資料。”

    紀知聲接過來,垂眸一翻:

    【周青, 女, 12歲。性格內斂沉默,六歲父母離異,次年父親再婚, 孕育一子, 成績中游, 遭受校園欺凌,於10歲確診抑鬱症……】

    照片上的女孩子長馬尾, 校服破舊, 面容清秀。一雙眼睛黑漆漆的, 沒有半分的神采。

    小劉:“按照您的吩咐, 我們已經儘快的找到關於她所有的資料, 還有據她同學回憶起來的,她說過什麼話,都記在上面了……”

    他的工作很細,連很多細節都記得很清晰。

    紀知聲抵唇咳了一聲,他手背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隱隱覺得有點燙,但是沒放在心上。

    “這些夠了。”

    足夠他了解這個小姑娘,在心裡繪製她的畫像,然後去共情。這是他最開始發現自己這種天賦的時候經常去做的訓練。

    後來對共情真正有了一定的瞭解之後,才知道他那種行為是及其危險的,容易完全變成另一個人,甚至慢慢忘記自己原本是個什麼樣子,甚至感知不到屬於自己的情緒。

    小劉緊張的嚥了咽口水,“紀顧問,這樣真的能找到人嗎?”

    紀知聲:“她突然這樣肯定是有原因的,上午在學校發生了什麼嗎?”

    “是這樣,她們班主任跟我說是件小事,說班裡有個人丟了錢,那人懷疑是小姑娘偷的,因為就她一年四季都穿著校服,家裡一定很窮……但是後來在班主任的調解之下,這件事已經過去了……”

    紀知聲:“那位班主任怎麼調解的?”

    “呃……”小劉撓撓頭,“因為沒有監控嘛,肯定就大事化了小事化無,但是他們班好像有不少人都覺得是小姑娘偷的……這種事確實說不清楚。”

    “哎,小姑娘的父親已經知道了,現在跟著兄弟們找人呢,老大個漢子,哭的像個老水牛。”

    “嗯,”紀知聲點點頭,“我知道了。”

    他吐出口氣,垂眸道:“你先出去一下,我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

    小劉飛快出去了,將車門關的死死的。

    紀知聲將車燈全滅了,把自己完全沉浸在黑暗裡。

    手裡資料和他自己得知的零碎消息,在他腦海裡慢慢整合成一條條完成的信息。

    校園暴力,內向,離異,偷錢,無助……

    抑鬱。

    像是無數雙看不見的手,緩緩扯住紀知聲的身體,將他慢慢的往下拉,一點點的,沒有絲毫縫隙的將他裹住,溺水般的窒息感再次席捲而來。

    模模糊糊的聲音像是隔了一層水牆,漫過耳畔。

    隔著水牆,紀知聲微笑著,對著另一端漂浮在水裡的女孩伸出手。

    ……

    “就是她偷的還不承認……”

    “對啊,一身窮酸味,班裡除了她還有誰這麼窮啊……”

    竊竊私語聲像是一條條惡毒的幼蛇,看著弱不禁風,但一樣鑽進人耳裡,流出粘稠的毒液。

    感覺到了嗎,我很疼。

    “好了都別吵了,小青家裡困難,上次在運動會,長跑,還給班裡奪了個冠軍回來……”

    班主任斥責的聲音落在班裡同學的耳朵裡,就像是變相承認是我偷的一樣。他們看著我的視線帶著高高在上的鄙夷和憐憫。

    “行了!你也不看看你學費有多貴嗎?!你爸爸養家這麼辛苦,開塔吊啊,玩命的傢伙!這點錢足夠你花了,平時省一點,還要給你弟弟買房子呢!”

    地上落著繼母給我的錢,我低頭站在門邊,一點點撿了起來。

    我有抑鬱症,情緒經常性的持續低落,會突然失控崩潰大哭,哭幾分鐘會平靜一些,甚至可以自己去抽張紙,然後再哭……

    只有父親。

    只有父親還重視我。

    只有他會信任我。

    我真的沒偷錢。

    真的沒……

    ……

    紀知聲倏地睜開了眼,他彎腰,額頭抵在方向盤上,猛地喘息了幾聲,才從那種窒息感裡回過神來。

    他漠然的擦了擦眼角的淚,將心裡潮水般洶湧的絕望壓下去,抬手落下了車窗的門,外面的雨刮了進來。

    他啞聲對等在外面的小劉說:“……派人去她爸爸平常去的工地,她很可能在那裡。”

    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會下意識的想要得到庇護和相信。她會去找她信任的人,也就是她父親所在的地方。

    周青的父親是工地的塔吊師傅,在三四十米的高空工作。

    工地裡有的塔吊沒有電梯,施工電梯也不是每次都能輪上。所以就經常要在還沒建好的高樓裡爬十六樓,再跨過頂樓的鋼筋水泥,踩在緊挨著塔吊的三四十米高樓邊緣,再往上爬五六米,才能到控制室。

    今天下午下雨,工地提前結束,若是周青上午的時候真的去了工地,那肯定不知道她父親其實已經回來了。

    很快有人去調通往工地旁邊的監控錄像,下午一點半左右的時候,周青確實是往工地的方向去了。

    但是按理說,她發現工地沒人,就該回來的……可是到現在也沒有消息。

    警車紅藍的燈光穿梭在雨幕裡,排成一列在公路上穿行,警笛聲傳出去老遠。

    紀知聲和席矜還沒有匯合,但是他們都在往工地的方向趕去。

    掌心劃出來的兩道傷口,因為過度用力有點隱隱作痛,紀知聲閉眼仰在副駕駛,摩挲著掌心的紗布,渾身一陣陣發冷,額頭卻越來越熱。

    他喝了口涼水醒醒神,看向開車的小劉。

    “……還有多久到?”

    小劉:“兩三分鐘,您可真的神了,警局在往工地去的轉彎大馬路那裡,查到了周青最後出現的地方,發現就是工地附近。”

    紀知聲沒說話。

    他低頭看了看手機的時間,現在已經快十點半了。

    雖然在那麼短的時間裡蒐集了足夠的信息,但是這個時間還是有點晚。

    他們算是來的晚的一批人。

    等到了之後,工地裡已經進了不少警局的兄弟。按理說工地的各個物件都要有人定期檢查,但是鷗遠區向來缺少投資,這裡資金一直缺乏,甚至連老舊壞掉的監控都沒有換。

    工人工資低,鬆散,這種情況平時看著貌似是件小事,但是關鍵時候卻成了致命的東西。

    紀知聲披著透明的雨衣站在工地裡,握著手電往裡走,其實這種天氣穿什麼都沒用,雨水很快灌進衣服裡,衣服冰冰涼涼的貼在身上。

    偶爾傳來幾聲警犬的叫聲。

    手電筒凌亂的光照著這裡,高高低低的叫喊聲。

    “紀知聲!”

    席矜帶著喘息的聲音從後面傳來,紀知聲一下回神,他轉過身去,剛好看見席矜朝他跑過來。

    “還真是你,”席矜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神情嚴肅,“你身上還有傷,不該出來的。”

    紀知聲看著他:“……我想找她。”

    席矜上前一步握住他的左手手腕,掌心纏著的紗布已經完全溼透了,被雨水浸溼的部分隱約能看見幾分血跡。

    他嘆了口氣:“會找到的,警局派了很多人過來,你現在這樣說不準會感染的。”

    紀知聲沒說話,他擔心的不是警局的人不夠,而是小姑娘的抑鬱症。工地因為下雨提前結束,小姑娘在沒有找到她父親的情況下會做出什麼事來他不敢想象。

    萬一恰好抑鬱症爆發。

    在那種情緒的重壓之下,他們找到的極有可能就是一具屍體。

    但是如果她真的是t選定的人……t會選擇一個不穩定爆炸的炸藥包作為第六個骨節嗎?尤其是這種根本無法控制的情況。

    紀知聲:“我沒事。”

    他不太在意的收回自己的手,甩了甩手背上的水珠。

    席矜:“天色太黑了,還下著雨,工地很多地方還是比較危險的,要不然我們一起?”

    他看著紀知聲發白的唇色,有點擔憂。直覺告訴他,眼前的這個人情緒有點不太對。

    “還是分開找吧,”紀知聲說,“這樣快一點,有什麼事電話聯繫。”

    語罷他不給席矜說話的機會,轉身離開,席矜本欲跟上,旁邊卻有人叫他的名字,他腳步一頓,只好過去。

    紀知聲回頭,見席矜走了,才吐出口氣。他不久之前和周青共情,那種抑鬱的狀態似乎還殘留在身體深處。

    雖然沒有和t完全共情之後的後遺症嚴重,但是這種情況按照往常,還是要等兩三天才會完全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