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死遁

    大昭的夜景, 還是很美的。

    巫鬱年出了皇城,走在外城的官道上,在路邊的小攤上買了幾塊雲片糕, 慢悠悠的塞進嘴裡,清甜軟糯, 將嘴裡的血腥味壓了下去。

    什麼都不想, 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放鬆。

    他雖用帷帽遮著臉,但是通身的氣度和清雋的身形, 還是惹了不少姑娘的眼。

    巫鬱年脫去國師的皮, 眉間笑盈盈的, 褪去陰冷和算計,揣著一兜零碎好吃的, 竟像個十分單純的少年。

    冷不丁,一兩聲低喝傳進巫鬱年的耳底:

    “嗐……誰說不是呢,我早就瞧著啊,國師邪乎的很!”

    “聽老一輩說, 國師活了幾百年了, 是個老妖精!”

    巫鬱年雖然聽寂殞說過,坊間又許多關於他的流言, 但是親耳聽到又是另一回事。

    他頓時覺得新奇, 摸了一把瓜子,避開旁人, 無聲湊了過去, 邊磕邊聽。

    “沒錯, 要不是個老妖精, 又怎麼會招了老天爺發怒, 降下那麼多災禍!這都是老天的告誡!”

    那山羊鬍男子哼了一聲, “我遠遠見過那妖物一面,長得可嚇人!八隻耳朵六張嘴,一頓能吃十碗飯!你們說,他嚇人不嚇人?!”

    眾人深以為然的點頭,這年頭一個人一頓吃十碗飯,那對家裡來說確實是災難。

    巫鬱年聽著,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笑出了聲。眸中染上亮晶晶的溫和笑意。他搬了個小馬紮坐下,閒閒抓了一把瓜子,扔在眾人圍坐的桌子上,眾人紛紛道謝。

    在咔嚓咔嚓嗑瓜子的聲音中,那山羊鬍男子說的越發起勁。

    “要我說,就該把他燒死!燒成灰,永世不得超生!”他一吐瓜子皮,扭頭看了一眼巫鬱年,“你說是吧,給瓜子的大兄弟。”

    巫鬱年頗為贊同,頷首:“是該死。”

    “那國師府也該掀了!”

    巫鬱年:“嗯,是該掀。”

    “殺了那麼多無辜的人,活該叫他下十八層地獄。”

    巫鬱年:“嗯,活該。”

    山羊鬍子說了不少,情緒激昂,眼見瓜子沒了,巫鬱年又給他續上了一把。

    山羊鬍子喝了口水,見捧場的人越來越多,忽的頗為深沉的嘆息一聲,搜刮肚腸,勉強擠出來了幾句頗有水準的話。

    他搖頭晃腦道:“且不見,史書如何些,後世如何傳,古有名臣聖君流放萬載,也有奸佞妖物世世唾罵!”

    巫鬱年唇邊的笑驀的淡了些。

    “依我看,那妖物國師,做了這麼多孽,他自己知不知道,這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罵的!那話咋說的來著……臭……”

    巫鬱年輕聲道:“遺臭萬年。”

    “對,就是這個!”山羊鬍子又是好一陣說,等他意猶未盡的回過頭時,那帶著帷帽附和他的年輕男子,已經不在那小馬紮上坐著了。

    小馬紮上放著巫鬱年買的所有的吃食。

    他都留在這裡了,一點也沒帶走。

    城門外。

    巫鬱年獨自坐在馬背上,回眸最後看了一眼身後闌珊的皇城,良久,他收回視線,策馬向北,往綿延數百里的御長城城池而去。

    御長城在皇城外城的幾十裡之外。

    聽說那裡恢弘肅穆,站在最高的城牆之上,在獵獵狂風中,能一手觸到飛鳥。

    ……

    巫鬱年離開不見的消息,極快地被皇宮暗衛傳進了安帝的耳朵裡。

    安帝大怒,臉色陰沉無比,把那密信撕毀,將這消息按下去,只說有逃犯出了皇城,就派兵朝著北方追擊過去——生死不論。

    皇宮。

    “皇上,您今晚還是自己歇在養心殿嗎?”李公公神色有點憂愁。

    雖說先皇剛剛逝世不久,但按照規制,後宮還是添置了一些美人妃嬪。可連著這麼久了,安帝不說招人過來侍候了,連後宮都沒進去過。

    安帝:“嗯。”

    李公公:“皇上,奴才今日才碰見了露美人,她說……”

    安帝:“好了,朕不想聽。”

    語氣已然已經有些不耐。

    李公公一驚,頓時告罪,不再多言。

    安帝心底燥鬱非常。他一點也不想看見後宮裡的那些被塞進來的人,和老師比起來,那些人簡直是庸脂俗粉。

    近日巫鬱年的身影在他腦海中愈發清晰,連帶著那不可名狀的渴望也越發強烈。

    他不允許巫鬱年離開他。

    “國師找到了嗎?”

    李公公:“這……”

    李公公剛想回話,卻不經意瞥見窗外閃過一道黑影,緊接著,一隻箭矢唰的破開窗戶,嚇得他一激靈,尖叫出聲:“救駕!救駕!有刺客——”

    錚——!!

    箭矢尖端狠狠的刺進柱子,箭身上綁著一個精巧的長方形盒子。

    與此同時,外面的侍衛緊張破門而入,緊緊將安帝護在中間,“何方宵小,來皇宮放肆!”

    良久無聲,只有那破了個大洞的窗戶,在往房間裡吹涼風。

    安帝看著那有些眼 熟的長盒子,吐出一口氣,神色不明:“都讓開。”

    他慢慢走到那箭矢前,將上面的盒子取了下來,在李公公緊張兮兮的視線中,將這盒子打開。

    裡面有一封信,看用紙和習慣,像是老師留下的。

    安帝頓了下,走到龍案前,將封除了去,打開。確實是巫鬱年的筆跡,他沒有自稱‘臣’,字裡行間,平靜而淡然。

    [明束親啟: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離開皇城很長時間了。落筆之前,也未曾想過用這種方式與你道別。

    巫族忠於皇室,將我與皇城捆在一起,現在終於到了解脫的時候。坊間流言你做的很好,若這可以成為大昭穩固權力的踏板,我不介意當一個該被火燒死的妖物。

    前段時間,你在我那裡喝的甜湯中,沒有纏骨毒,所以不用擔心。其實就算我不吃你給我的那些補品,沒中纏骨毒,也活不了多久。

    烈羽軍和幽雲騎的調兵符在暗格下面,一開始並不是不想給你,只是覺得我所有的尊嚴都碎在這兩樣東西上,有些可笑的不甘罷了。

    ……]

    李公公眼睜睜看著,安帝眼圈慢慢變紅,手也開始抖,他堪稱慌亂的打開盒子的暗格,裡面赫然裝著烈羽軍和幽雲騎的調兵符。

    除此之外,還有朝中大臣的把柄和弱點、擅長什麼,清清楚楚,列出了厚厚一沓。沒有十數年嘔心瀝血的調查,絕不可能有如此詳細的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