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拂知面白如紙,唇上沒有絲毫血色,他指尖發抖,向後背摸索著,然後握住‘鎮骨’,緊接著閉上眼,猛地向外一拔!

    “……”

    劇痛讓他又片刻的意識模糊,眼前冒出大片大片的黑色。

    拂知滿身冷汗,強行睜開眼,垂眸看著自己掌心的骨頭,良久,竟微微勾唇笑了一下,含著些微的欣悅和溫柔。

    他掌心盈盈浮起一團銀色的靈力,緩緩的將這一半溫和的至淨骨送進殷嶺西的體內,然後勾勒出一個反覆的禁制法陣,將這半塊至淨骨融進了他體內,確保一絲氣息都沒有洩露。

    拂知按上殷嶺西的脈搏,細細探查了一番,發現那股邪氣已然消失,才安心的鬆了口氣。

    他看著自己徒兒溫潤的側臉,半晌,在他唇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清冷低喃。

    “……這是為師送你的合籍之禮,願你一生安康喜樂,歲歲無憂。”

    他性格素來淡漠,隱忍慣了,顯然並不打算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拂知撐著艱難的給自己上了靈藥,束好衣服將傷口掩住,又掐了個法決,把寢宮內收拾乾淨,才伏在殷嶺西手邊,昏昏沉沉睡去。

    睡前,他視線不經意的掠過枕邊。

    枕邊被殷嶺西放置留影石的地方,悄然微光一閃,忠實地將一切都記錄下來。

    ……

    殷嶺西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將近傍晚了,距離合籍大典,僅有兩個時辰的時間。

    他鼻端隱隱約約聞見了血腥味,仔細一聞似乎又是錯覺,拂知安靜的趴在他懷裡,睡的沉沉。

    ……大概是錯覺吧。

    殷嶺西坐起來,視線落在拂知身上,指尖輕輕敲擊著床沿,眼睛微微眯起。其實昨晚是一個挖骨的絕佳時機,但……

    他出神的時候,藏在枕頭下的傳音靈玉忽的發出來一股輕微的魔氣波動,殷嶺西一怔,旋即飛快的將它拿出來把氣息封鎖。

    殷嶺西心跳微微加速,看了拂知一眼,見他仍舊睡著,才放下心。

    他翻身下床,穿上衣服,順手將枕邊的留影石關上,扔進了乾坤袋裡,然後悄無聲息的出了大殿,到一個隱秘的角落裡,才打開了傳音靈玉。

    魚鷹的臉出現在另一側,他恭敬的彎腰,臉上含著些許激動:“少皇!”

    殷嶺西險些就這樣暴露,臉色不太好看,“何事?”

    “少皇殿下!您預備的魔皇的血,當真有奇效,上古法陣那邊的血線已經被壓下去了!短時間之內應該不會在出現!”

    “您是和那法陣關係最密切的人,想必現在應當可以感受得到!”

    殷嶺西一愣,隨即調用魔氣在自己體內轉了一圈,發現往日沉痾般的難受感竟然不是何時消失了,血脈深處桎梏他的血線也再次沉寂。

    他眉頭微微擰起,有些不解:“按理說,那老傢伙的血最多隻會起到暫且緩解的作用,怎麼會……”

    不過,許是長老那邊相處來的法子,能壓制就是好事,他眉間舒緩,“本皇知道了。”

    魚鷹:“少皇殿下,現在時間尚且充裕,您還是按照原來的計劃……?”

    殷嶺西垂眸,一時沒有回答,他無意識的摩挲了一下手指,片刻後,眼中的猶豫掃的一乾二淨,他沉聲道:“就是今晚。”

    魚鷹嚴肅道:“殿下,我聽族中長老分析,這拂知劍尊的無塵道,應當是以至淨骨為基礎來修煉的,全都挖出來,人定然就廢了,長老要我們做好與天衍宗不死不休的準備。”

    殷嶺西一愣,“廢了?”他擰眉,唇微微抿起,“有什麼辦法,既能挖骨,又能保人?”

    “這……”魚鷹思索片刻,“上古法陣那裡,需要的是至淨骨中的‘殺骨’,您可以只取‘殺骨’,鎮骨的壓制作用可以用別的東西代替。”

    “取了殺骨,對他有什麼影響嗎?”

    魚鷹遲疑了一下:“殺骨佔據至淨骨的大半力量,若是少了,除了再不能問鼎大道之外,應該沒有了。”

    “少皇殿下,您?”

    殷嶺西回過神,掩去眼裡的複雜情緒,說了句沒事,就將傳音靈玉關上了。

    ……他之前以為,挖走至淨骨,也只是少了一塊骨,卻不清楚影響竟然如此之大。

    殷嶺西在原地站了好一會,才低頭拂了拂身上的落雪,轉身回了殿內。

    拂知睡得仍舊很沉,直到察覺到自己被一個冰涼的懷抱攬住懷裡,才倦怠的睜開眼,背後的劇痛淡了不少,也不知道是痛的麻木了,還是靈藥起了作用。

    他握住殷嶺西的手,皺了皺眉,嗓音微啞,“手好涼,出去了?”

    殷嶺西下巴抵在他肩上,低低的嗯了一聲,“方才清遠來找,說是合籍大典要開始了,要我們儘快準備。”

    拂知聽出他語氣和往常有些不一樣,忍著痛撐起身,淺色的眼睛映著殷嶺西的影子,“不開心?”

    “……沒,”殷嶺西安靜了會,還是問道,“師尊,您和徒兒結成道侶以後,還想要叩問成仙大道嗎?”

    殷嶺西看著他,手指不自覺的攥緊。

    眼前的人似乎一愣,緊接著眼中閃過一抹柔色,劍尊輕嘆了口氣,揉了揉他的腦袋,低聲道:“不叩了。”

    他說:“我捨不得。”

    殷嶺西眼睫微顫,良久,他擁住拂知,“好,我陪著師尊。”

    只是取一截殺骨而已。

    只是再不能叩問大道而已。

    師尊會體諒他的。

    有歡情蠱在,師尊一定會原諒他的。

    師尊會永遠愛他,他們會永遠在一起。

    ——

    主峰。

    這裡與蒼梧峰峰頂冰天雪地的景色不同,處處恢弘大氣。

    主峰大殿之前,有千級臺階,臺階之上是一塊極其遼闊的空地,此時這空地之上,擺著九方古鼎,圍成了一個碩大的圓。

    結成道侶的兩人,需從千級臺階上一步步登頂,是為問天。登頂之後,站於九方古鼎中央,接受古靈洗禮,立下道侶誓言,合籍之禮才算完成大半。

    至於剩下的,要等到兩人新婚夜過去之後,到天衍宗歷代先祖的宗祠之中,逼出精血結下道侶契,才算結束。

    此時夜色無邊,千級臺階兩側,掛滿了祈願的燈火,將這條曲折的路照的溫暖而明亮。

    拂知和殷嶺西一身紅色禮服,牽著彼此的手,在無數的祝願中,拾階而上。

    上空御劍飛行的數百名被精心挑選出來的內門弟子,將無數輕柔的花瓣灑下來,吟唱著祝詞。

    主殿前立著三人,莊呈心裡百般滋味,海生平笑盈盈的,到底是沒再擺出不情願的臭臉,溫初今日也換了一身繁複的紫色衣衫,顯得隆重。

    拂知上臺階的速度開始變慢,掌心發冷。他臉色白的幾乎透明,只是在暖融融的燈火映照之下,看不太出來。

    斷骨生抽,又豈是什麼輕易就能好的?

    殷嶺西低聲詢問:“師尊?”他摸了摸拂知的手,“好涼,師尊是累了嗎?”

    拂知心中微微一緊,搖頭道:“不是,只是有些遺憾,蒼梧峰的桃花還是沒開。”

    “會開的,”殷嶺西笑了笑,描述了一個美好至極的將來,他說,“到時候,我陪著師尊一起看,一起釀桃花酒,永生永世,我都陪著你。”

    拂知恍然一瞬,片刻後,他眼中盈起清淺的光,輕聲道:“真好。”

    他強提起力氣,跟上殷嶺西的步伐,兩人攜手,一步一步,慢慢登頂,恍若鋪開的一副神仙眷侶圖卷。

    他們站到九方古鼎中央的時候,四周傳來一聲輕輕地低鳴,這低鳴聲很快就引起古鼎的震動,發出渾厚肅穆的遠古樂聲。

    殷嶺西臉上的笑卻陡然一頓,在這古樸的樂聲中,他體內的魔血竟然開始變得熾熱,丹田處的換形丹也隱隱有潰散的前兆。

    拂知側眸,關切詢問:“嶺西,可是有些緊張?”

    殷嶺西握著他的那隻手不見絲毫異樣,但另一隻卻藏在袖中掐的死緊,低著頭,眼瞳中猩紅黑沉交加,他肌肉緊繃到極點,隱隱發抖。

    聲音和平常無異:“師尊,這古鼎……?”

    拂知:“這是天衍宗鎮宗古物之一,與旁的合籍九鼎不同,它擺開之後自成陣法,會引動至純之氣灌體祝福。”

    “……為何和原來的古鼎不一樣了?”

    “這對你的修為有莫大的好處,莊呈師兄好不容易才答應下來的。”

    拂知唇角微微彎起。

    我好不容易求來的,所以要好好享受啊,我的乖徒兒。

    九方古鼎的氣息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開始隱隱變得尖銳,周圍被引動的氣流慢慢旋繞在殷嶺西的身側。

    至純之氣遲遲不入他體內,反而有針對敵視的意思,時間一久,連上空撒花瓣的弟子們都察覺不對勁了起來,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月光黯淡,晚風攜來一起涼意。

    殷嶺西站在夜色裡,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神色,他慢慢鬆開了拂知的手,向後退了一步。

    拂知一愣,“嶺西?”

    他不解的伸手去扯殷嶺西的袖子,卻被擋開了。

    “……”

    拂知的手僵在半空。

    莊呈上前一步,喝到:“殷嶺西,你在幹什麼?不要抗拒這股至純之氣,否則合籍之禮無法完成!”

    殷嶺西一直沒有說話,他身後的夜色恍若彌散開的黑氣,通往無光的深淵,藏在袖中的手青筋凸起,魔血劇烈的反抗著那股至純之氣,生生將換形丹衝出了無數的裂痕。

    他的身形開始變得不穩定,像無數重影堆加在他身上,明明滅滅。

    殷嶺西瞳孔一縮。

    不好!

    他飛快轉身,打算先離開這裡。

    這幅模樣落在其他人眼中不啻於悔婚,瞬間引起軒然大波!

    可還未走出兩步,換形丹就全然崩潰,殷嶺西一僵,堪堪停在九方古鼎邊緣。

    “……”

    下一秒,所有人都看見,他眉眼之間的清俊陽光消失的一乾二淨,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極其風流恣肆的相貌,飛眉入鬢,鼻樑高懸,身形驟然拔高,將大紅的禮服襯的更加貴氣。

    與此同時,霸道至極的魔氣從他身上衝出來,將那至純之氣狠狠的彈了出去!

    一時間,空氣寂靜的可怕。

    有弟子見過魔族少皇的模樣,當即驚叫:“這,這不是那魔族的——?!”

    “魔族的少皇怎麼會在我們天衍宗,還和拂知峰主……”

    “劍尊定然是被騙了!魔族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