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 93 章

    重力是屬於中原中也的領域。山頂洞穴內的滑梯坡度極大, 人跳進去幾乎是瞬間就沒了影子。黑暗中，赭發青年渾身覆蓋著一層異能力的紅光，滑落的速度立刻快了一倍。多虧他身材並不壯碩, 在漆黑的管道里一個翻身, 猛地伸手握住了前方正急速下滑的杏奈的腳踝, 將人拽進了懷裡。紫色的小腦袋靠在他的胸口，中原中也撤掉了異能力自由滑下，通道中的風吹過兩人的鬢角，讓他被杏奈又長又厚的頭髮糊了一臉。是家裡常買的洗髮露的味道。“太刺激了！”杏奈意猶未盡地說道，然後立馬獲得了和江戶川柯南同等的待遇, 被狠狠地敲了下腦袋。“啊——好痛！”“下次不許一個人莽莽撞撞的跑出去。”中原中也聲音嚴肅，還帶著點怒意，“明知道那是罪犯用來逃跑的通道還一頭撞進去，你是笨蛋嗎？！”“我又不是故意的, 只是那個洞口有點雨水, 一時手滑了而已！”杏奈不服地嘟噥道, “而且不是還有中也在呢嗎……”中也絕對不會讓她受傷的。她無意識說出的話就像是一個被女孩認定的真理，光是聽著就能感覺到杏奈對中原中也的絕對信任，相信他會永遠保護自己, 永遠成為擋在她前面最堅硬的護盾。小孩子總是在知道有人撐腰的時候變得更加肆意妄為。杏奈不算是小孩子了，但她也從來沒有真正長大。而中原中也就是她的世界裡那個一直為她遮風擋雨的人, 被保護的人從來沒有思考這把保護傘有一天可能會從她的身邊消失。黑暗中看不清中原中也的表情，他抱住杏奈的手臂在僵硬了片刻後，逐漸握緊了拳。他想起了自己還有很多事情瞞著她。雖然下定決心要讓杏奈一直這樣無憂無慮地快樂下去，但心底總是有一個聲音在提醒著他事情並沒有他想象的那樣簡單。在沒有查清杏奈的身世之前, 這就像一個定時炸彈, 只要爆發就會將狀似平穩的現狀破壞得屍骨無存。之前的雜事都處理結束了, 等到這次回到橫濱，就全力著手調查柳川。無論如何也要找出這等到那時候，再告訴杏奈真相吧。中原中也想。這一段滑梯很長，中間有好幾個蜿蜒曲折的彎道，不過滑到底端也只是幾個呼吸間的事，中原中也抱著一個人穩穩地從洞口跳了出來，落地無聲。這裡是他們剛剛攀爬上去的那座山的內部。這時，從另一邊繞路過來的江戶川柯南氣喘吁吁地從通往外面的出口跑了進來。他半捂住嘴擋住有些粗重的呼吸聲，對著兩人指了指山洞裡的另一個被圍欄攔住的通道，上面掛著維修中的牌子。中原中也對他點了點頭，將滿臉興奮的杏奈推到身後，翻身輕鬆越過橫杆，向著昏暗的隧道里走去。在他身後是同樣謹慎的江戶川柯南，而杏奈被兩位男士默契地擋在了後面。她扁了扁嘴，只能妥協地走在了隊伍的最後。這裡原本應該是個隧道車的遊玩項目，腳下還能猜到鋪設了大半的鐵軌，但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荒廢了，一直被圍了起來。走了大概一百米的距離，前方若有若無地傳來了說話聲。而中原中也五感優越，比另外兩人更早聽見了他們的對話。他意味不明地回頭看了眼身後帶著眼鏡的小男孩，頗有穿透力的目光讓江戶川柯南不禁心虛地冒了點冷汗。事情到這裡他也能猜到，自己被偷錢包的謊言肯定暴露了。小偷偷到了錢怎麼會一個人走到荒無人煙的地方，這豈不是自斷後路，這個赭發青年估計也並沒有全部相信他的謊話，只是擔心他們幾個小孩子胡來才一直跟著他們探查。身手極佳，擅□□法，還會幫助聽信素不相識的小孩子的話，頗為樂於助人。他不會是和安室先生類似的工作吧……不不不，總感覺這個人的氣質並不太像警察，或者他是後面那位大小姐特聘來的保鏢？江戶川柯南胡亂散發著思路，等到捕捉到前方隧道里的聲響時，表情立刻一收。“……錢和之前一樣都帶來了，還要一樣的量。”“貨出了點問題，最近總部不知道搞什麼全體戒嚴，連張紙都帶不出門。”“什麼意思？！”裡面沙啞的男性嗓音頓時拔高了一個度，“之前每個月都可以，為什麼現在就不行了？！你是不是嫌錢少想漲價，只要把藥給我你要多少錢都行！”藥？江戶川柯南渾身一震。難道是……不，不可能，那個組織裡的人應該不會私下裡將那個藥出售，而且他們討論的這個藥應該是某種毒.品的簡稱，所以才會讓人這麼成癮痴狂。而另一個人被這麼質問也急了，“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著急嗎！藥帶不出來，之前說好的客戶都只能被放了鴿子。本來實驗室那麼大，每天報廢的殘次品要多少有多少，誰知道上面發什麼瘋……你也在那兒工作過，也知道防禦設施如果全部開啟的話我根本不可能將藥偷渡出來！”“可……不，不行，沒有藥我會死的，真的會死的！！”“喂！放開我！都說了沒有，也沒辦法！唔唔——”裡面傳來一陣打鬥聲，然後是其中一人的哀鳴。江戶川柯南在心裡叫了一聲不好，手迅速按住了腰帶上的按鈕，同時擰開了鞋上的力量增強器，準備一發足球控場。就在這時，他忽然感到身旁刮過一陣風。前方的隧道里同時傳來了一聲人體砸到地上的悶響。江戶川柯南:“……”喂喂，這是人類該有的速度嗎？！杏奈繞過目瞪口呆的小男孩，還嘲笑似地哼了一聲，也不知是在炫耀著什麼反正就是滿臉炫耀地直直往前走。在隧道的中央，兩個男人人事不知地躺在地上，而中原中也正在低頭翻看著什麼東西。杏奈毫不留情地一人踢了一腳，一蹦一蹦地來到他的面前。“中也中也，有什麼發現嗎？”她皺了皺鼻子，“這兩個違法亂紀的傢伙直接一起打電話交給警察就好了，啊，中也你的身份是不是不方便打報警電話，那我來就好啦！”她說著就拿出手機，被中原中也輕輕按了回去。“等一下。”他正皺著眉擺弄著從另一個一副精英打扮的中年人身上搜出的手機。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兩人說起藥和實驗室的時候，他的第六感就開始讓大腦嗡嗡作響。他從口袋裡拿出一枚小小的，形如u盤的東西插在了手機上，幾秒鐘後屏幕解鎖，他開始飛快翻看起裡面的信息。男人的身份是小田製藥第三研究所實驗員。而那個能讓人成癮的藥在手機裡並沒有過多的記載，只找到了另外三個和他交易過的‘客戶’聯繫方式。中原中也給副官發了個郵件，讓他去查小田製藥的資料，然後將那個手機隨手放進了兜裡。“快走吧，警察已經在出動了。”江戶川柯南意有所指地提醒道。“你們……不想被警察看見的對吧。”順著杏奈剛才的話，他決定這樣稍稍試探一下。中原中也眉毛倏地一揚，隨即嗤笑道:“別在我身上嘗試你那些小伎倆，小朋友。”這是他第一次釋放出黑暗世界的氣息，因為擔心真的嚇到小孩子只露出了冰山一角，但港口黑手黨幹部的氣勢還是讓江戶川柯南霎時渾身一冷。他這才發現自己想錯了什麼。除了之前那幾個猜測之外，還有一個更加符合赭發青年身份的推斷。……不是警察，也不是保鏢，助人為樂僅僅只是因為他樂意而已。中原中也估摸著這種程度應該能讓這孩子留下點陰影，讓他像這次一樣莽莽撞撞地隻身犯險，於是收回身上的氣息，拍了拍神情僵硬的小男孩，自顧自地插著兜原路向出口走去。杏奈回頭看了看毫無離開意思的江戶川柯南，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追上中原中也的腳步。兩人離開後不久，警車呼嘯而至。不過之後的事情都和他們無關了。因為犯人被直接抓住，也沒有影響晚上的煙花表演，杏奈和中原中也在遊樂園瘋玩了一下午，意猶未盡地看完盛大的煙花後和其他遊客一起從大門離開。中原中也在東京也有房產，雖然不常住，但位置很好。在回去的路上，杏奈一直嘰嘰喳喳地說著各種沒營養的話題，中原中也偶爾才接上一句，餘光一直注意著女孩的側顏。這是他們在這六年裡的日常，也是中原中也最放鬆的時候。夏日的夜風帶著點清新的涼意，讓剛從人潮擁擠的遊樂園出來的兩人感到一絲愜意。杏奈一下一下地晃著兩人握在一起的手，突發奇想道:“中也，我們搬來東京好不好？”“哈？”“你看，我爸爸也在這裡，你在這裡也有房子，東京還有很多我們沒吃過沒玩過的東西！只要把東西搬過來這裡就是我們的第二個家！”“不可能。”中原中也想都沒想，“我不會離開橫濱。”“為什麼！反正港口黑手黨肯定在東京也有勢力吧，讓那個大叔把你調過來不就行了？！”最開始只是天馬行空的隨口一提，杏奈自己也知道是異想天開，沒想過中原中也會同意，但真的被他毫不猶豫地拒絕時又委屈了起來。被莫名其妙兇了一頓的中原中也也很糾結。他在港口黑手黨裡的職務讓他幾乎沒可能會被派去鎮守分部，況且他在橫濱還有很多沒有做完的事。“怎麼突然想到這個了？”他努力轉移話題，“橫濱那個房子住膩了嗎？回去可以選一個你喜歡的地方搬家。”杏奈啪地甩開他的手，氣鼓鼓地站在原地看他。“中也就只會敷衍我，根本不懂我的意思！”她說完，眼眸中閃過一道悔意。自知自己是在無理取鬧，但因為大小姐身上沉重的自尊心還是咬咬牙走開幾步，裝作生氣地遠離了中原中也。他們之間因為拌嘴或者各種瑣碎的小事發生矛盾也不是第一次了，不過持續時間都很短暫。杏奈雖然有點被寵壞了，但意識到錯誤的時候就會主動道歉，中原中也也沒有低頭有損尊嚴的大男子主義，如果真是他的錯更是會火速用美食或者好看的飾品補償。他們兩個人都以為，這次也會跟從前一樣。就像杏奈肆意地暢想著兩人搬到東京的未來，就像中也覺得他可以找出真相，保護好眼前的這個女孩。如果在還未看見結局的時候就開始感到悲傷，雖然太過悲觀，但或許能夠阻擋幾分失去後的痛苦。但誰又能想到，緊握在手裡已經成為習慣的東西，會有一天突然失去呢？事情發生在一瞬間。中原中也一直以為杏奈聽從他的話，將所有的異能力炸彈都放在了曾經的房子裡再也沒有佩戴過。他不知道，在預訂了這次東京行程後，欣喜於有可能會見到父親的少女將他親手贈予的項鍊戴在了脖子上。在被孩子們誇獎時，她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但將一顆並不貴的寶石戴在身上已經表明了她的重視。那是杏奈深愛的，信任的，唯一的父親。異能力炸彈被觸發時只有輕微的震動，不是刻意觀察根本無法發現。但中原中也發現了。不知是不是心底的某種下意識作祟，自從知道杏奈曾在他眼前經歷過好幾次刷新後，他就會不自覺地留意她身上所有可能會造成危險的東西，在多年後已經成了一種習慣。天藍色的瞳孔驟然縮如針眼，連大喊危險的時間都沒有，他在異能力下變成一陣風，在少女迷茫的目光中，猛地向著杏奈脖子上的項鍊抓去。然而震動距離徹底爆炸只有不到一秒。中原中也拼盡全力只來得及將項鍊扔向身後，然後將杏奈護在懷裡。下一瞬，炸裂開的洶湧巨浪夾雜著火光頓時將兩人吞沒！重重疊疊的重力被中原中也施加在自己身上，雙腿在水泥地面上踩出兩個深深的坑洞，但他依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厚重的風和蒸汽讓他看不清身前護著人，而所有的傷害都被擋在他的脊背後方。終於，周圍的響聲漸漸平息了下來。中原中也忽然感覺到胸口傳來的陣陣溼潤。他還以為是杏奈害怕得哭了，心裡雖然想要狠狠教訓一頓這個不聽他話的傢伙，但還是努力軟和語氣，一邊睜開了眼。一秒。兩秒。他的雙手開始顫抖。“……杏奈？”赭發青年罕見地露出了驚慌失措的模樣，他短促地叫了聲女孩的名字，沙啞著嗓子說不出其他的話來。他不是擋住了炸彈嗎，為什麼還會這樣？“中也，中也我好疼……好疼啊……”杏奈連哭泣的聲音都很虛弱，雙手無力地耷拉著，因為身上常人難以忍受的疼痛而一直拼命地掉著眼淚，渾身都在微微痙攣。她的每一個音節都斷斷續續地在中原中也的心上打著釘子，讓他的瞳孔顫抖得更加厲害。女孩的側腰上，一個巨大的傷口正在不斷地冒著溢散的能量光點，曾經跨在她身上的包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幾乎將她整個人攔腰截斷的炸傷，那些飄散在空中的藍光就像是人形異能力的血液，密密麻麻地幾乎將夜晚的街道照亮。異能力受傷了應該怎麼辦？中原中也混亂的腦子裡只能浮現出這句話，藍眸裡的痛苦和茫然卻更加清晰。這個問題的解決辦法他只能想到兩個——讓異能力的主人解除異能力重新召喚，或者直接殺死人形異能。每次杏奈死掉就會直接刷新，身上的所有傷口都會不見，也不會感到痛苦。啊，是這樣啊。中原中也忽然明白了，為什麼是炸彈，又為什麼是能夠隨身攜帶的飾品。威力最大，距離最近，作用是讓杏奈周圍的敵人死去，以及——保證她能夠毫無痛苦地直接步入死亡。“中也……”人形異能只有被挖出心臟或者砍斷腦袋才會立刻死去，受了這樣嚴重的傷，普通人應該立刻昏厥過去才對，但杏奈卻只能感受著鮮明的痛苦，等待有人給予她死亡。她的一隻手指還勾著中原中也的衣角，哪怕是這個時候也沒有放開。她在想什麼？是她認為的異能力黃金屋為什麼沒有生效，像從前一樣保護她，還是隻是單純地覺得好痛痛得要死了卻死不了。中原中也慢慢收緊手臂，像從前一樣，將那個紫色的小腦袋貼在他的胸口，然後一下一下輕輕地撫弄著她的頭髮。他的另一隻手扣在了杏奈的後頸上。“中也。”女孩又叫了他一次，這次的聲音更小了。赭發青年微微俯下身，將耳朵湊到她的嘴邊。“抱歉，中也……”女孩艱難地喃喃道。杏奈其實很少會道歉，她一般會選擇用語言的藝術多繞幾個圈子，然後迂迴地表達自己的意思，非常聰明地自己給自己找臺階下。但她現在說不出更多的話了。她已經沒有力氣支撐頭部，整個人宛如失去骨頭的爛泥被他強行攬在懷裡，好像這次要把身體裡的所有水分都哭幹一般，溼潤的瞳孔裡是一片混沌的天。中原中也沉默著將人抱緊。“你沒什麼需要道歉的，杏奈。”他低聲說道。“是我的錯。”他的目光沒有看向少女，手指輕輕地摸索著女孩的後頸，眼神卻茫然地飄向更高更遠的夜空，裡面閃爍著比夜色更深的東西，還有一點破碎的水光。他的聲音溫柔極了。“馬上就不會痛了，這是最後一次，我向你保證。”“晚安，杏奈。”咔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