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太宰番外

    太宰治在澤村日菜死去的第七天想起了一切。

    當時他正在兩人新買下的公寓裡寫著感謝信。家裡沒有買檯燈, 天花板的燈開了之後又顯得客廳太過空曠,於是太宰治將陽臺的門打開,就著漏進來的一點月光一筆一畫地落筆。

    承故人意願, 敬許向社會福祉捐獻。

    其實按理來說, 感謝信應該回給弔唁者以及其他參與了葬禮的人,但因為他並沒有去到喪事的現場,所以只能在多天之後突然想起時, 隨意地買了些信紙準備將澤村日菜剩下的積蓄一起寄送給橫濱的福利機構。

    反正也只是□□, 人都死了, 積善修福也沒什麼用。

    將用手機搜出來的大大小小的地址都寫了個遍, 居然正好用完了他隨手抓起的那一沓信紙, 但當太宰治檢查的時候卻發現, 不知是不是夜晚光線太暗的緣故,在那些印著櫻花暗紋的紙上, 所有的‘故人’都被錯寫成了‘愛人’。

    唉。

    他嘆息一聲,向後仰倒在沙發的座椅上,從手中滑落的信紙恰好蓋住了青年清淺的眉眼。

    他透過微透的紙頁看著房間裡的夜色, 一片漆黑得好像他閉上了眼睛。

    太宰治偶爾會懷疑, 這是不是他午後淺眠時,趴在偵探社的桌上做的一個夢。

    但這一夢又追溯了太久,如果是從他和澤村日菜的相遇算起的話, 大概要返回到港口黑手黨的時間, 那他是不願意的。

    “為什麼?太宰先生討厭那個時候的我嗎?”

    少女的聲音似乎有些委屈。

    如果是平常的話, 太宰治可能會有興致地說一些似是而非的瞎話, 然後看她被逗得從難過變成羞惱的臉。

    日菜生氣的樣子就像一隻炸毛的小狗, 頭頂的藍髮都豎起了幾根, 自己卻還以為是一副全然恐嚇的模樣, 被摸頭的時候會瞪著眼睛用腦袋捶他,然後在太宰治求饒之後再小心地蹭一蹭他的掌心。

    藍色的狗狗或許有些奇怪,但太宰治覺得他的日菜天下第一可愛。

    “怎麼會?”

    他溫柔地安撫道。

    “只是那個時候的日菜每天都很難過,我想讓你快樂一點。”

    少女聽了之後半晌沒有接話。

    過了很久,久到太宰治以為自己要醒了,他才聽見日菜放得很輕很輕,幾乎聽不見的聲音。

    “可是太宰先生,和您相遇之後的每一天我都沒有停止難過。”

    “如果……”

    “……”

    太宰治睜開了眼。

    他的眼前是那張寫著‘愛人’的信紙,身周依舊是空蕩的夜色。

    牆上鐘錶的時針剛剛走過一點,他盯著看了看,閉上眼想繼續剛剛那個沒有結局的夢,但這一次卻怎麼也睡不著了。

    她最後想說的究竟是什麼呢?

    是不是‘如果沒有遇見你就好了’?

    但太宰治想了一會兒,覺得這大概不是日菜會說出的話,日菜也從來不會跟他訴說自己的難過。

    她好像總是在笑。

    欣喜的笑,羞澀的笑,勉強的笑,悲傷的笑。

    就算他把她丟開兩年,她也好脾氣的沒有氣很久。太宰治一直沒有說,再見面時她打在他嘴角上的那一拳其實一點也不疼。

    至少比國木田君的制裁鐵拳輕上太多。

    但說出來他擔心日菜會惱羞成怒,於是想著等到下一次惹她生氣的時候,再順帶一起添油加醋地激她一番,看看能不能讓日菜警官發揮出自己三分之一的力道,而不是像小狗打架那般鬆鬆垮垮的一拳,連點淤青都沒有。

    可惜沒有下次了。

    記憶是在這個時候開始漸漸回籠的。

    就像是之前一直蒙在大腦上的那層窗戶紙突然猝不及防地被捅破,完全不給人選擇的機會,在這麼長的時間中被潛意識無限忽略的東西開始從腦海的深處洶湧地溢了上來。

    無論是三年前那個新年的雪夜,還是雪中藍髮少女倒下時的回眸。

    那天的晚上港口黑手黨也照舊開了慶祝年會,只不過和他後來帶著日菜同去的那次不一樣,剛過了零點街上就響起了一連串的槍聲。

    “讓他們先彼此互相消耗一會兒。”森鷗外在派人確認了下情況後如此決定道。

    不是預想中的集火,而是在大街上胡亂展開的混戰。

    太宰治在心裡暗罵了一聲蠢,但等到首領一聲令下,還是要頂著大雪帶隊出去加班。

    他還記得自己當時驚訝了一番戰況周圍市民的死傷程度遠低於他的預期,不過轉瞬就拋到了腦後。看到那個把鬧事的組織首領打得節節敗退的纖瘦身影,雖然看出了他大概不是黑手黨的成員,但也沒有在意。

    等到一輪掃射清理過後,走近那個中槍倒地的身影,他才發現那裹了裡三層外三層的棉襖下,是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女孩。

    第二天早上,當他打著哈欠趴在辦公桌上打開電視的時候,知道了那個女孩是一名來自東京的警察。

    然後又過了差不多一個世紀那麼久的現在。

    他才想起,這個曾經被自己殺死過的女孩名叫澤村日菜。

    是他死而復生,結下一段孽緣後,又重新被徵召迴天堂的愛人。

    太宰治的太陽穴兩側冷不防地一陣刺痛,可能是熬夜太久睡眠不足,最近這種莫名的痛楚變得頻發了起來。

    雖然他從沒有表現出來,但金髮的搭檔或許是從他一如往常的微笑中看出了什麼,不由分說地在某個上午把人拉到了偵探社的醫務室。

    “我可不是心理醫生。”

    與謝野晶子說。

    “而且太宰這傢伙犯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既然他不說,就隨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