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冢 作品

第一百六十五章有利起早

    沈南寶這一夜睡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沉。

    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那些醒著時沒曾注意的細枝末節、雞零狗碎,這會子在夢裡展現出妥妥的存在感了。

    譬如牆垛的荊桃,過了時節,個個兒都不爭俏了,老幹婆娑地聳在那兒,一副苟延殘喘瀕死的模樣。

    又譬如再夢見了沈蒔,夢見他站在風雨飄搖的夜裡,頭上是串來串去的燈籠,灑下來急急破碎的光,照得那張臉也斑斕的、扭曲的、猙獰的,伴著撕心裂肺的尖叫,殺雞捂脖子式的一把掐住了她。

    沈南寶呼吸難抑,像進入了新的一個世界,生疏的、癲狂的,只有眼前沈蒔那張緊抿成線的唇,圓睜的眼,還有那尖銳的、寒冷的聲線,穿雲破霧地划過來,“早該悶死你了,現在也不晚!”

    在負隅頑抗的這個瞬間裡,她想到了很多,想到了前世,想到那一盞茶溜進嘴裡時,又酸又澀的味道,穿針引線似的從喉頭戳進肺腑,牽扯出密密匝匝五臟俱焚的疼痛。

    還想到了蕭逸宸,想到春日宴上他的那句話,直到現在亦如破冰一樣,絲絲縷縷地脈進她的心坎兒。

    還有他衝自己的笑,笑得真好看啊,簡直撥雲見日般的,一霎照亮了她的心,也如牛頭馬面勾魂索,勾得她神魂震盪。

    扣在脖頸上的手愈發緊了,可惜了。

    前塵往事都風一樣隨風杳杳散了,她再看再也見不到他了,也看不到他再對自己說做我夫人罷,只聽見沈蒔的聲音,像隔著千萬年的時光,又像隔著一層水幕,悽綿哀長地傳過來,“姐兒……”

    沈南寶猛地驚醒,刺目的天光倒灌進來,描摹出風月嬌脆的輪廓,將她的神情攏在一團模糊裡,看不真切到底是喜還是急,唯有那振聾發聵的一聲,“姐兒,出大事了!”

    半盞茶的辰光,沈南寶已經坐在了黑漆螺鈿妝奩臺前,照著那方銅鏡,一壁兒由著風月給她梳妝,一壁兒聽她道:“本來見姐兒睡得沉,小的不想打攪,不過方才去管事處討頭油,就聽見一夥兒人圍著壁角說沈府這下是要敗了,為何?是老爺又被閒職了,還是因著上次那事。”

    說著,嘴角繃不住的勾了起來,迎著豔冶天光,有一種欣欣向榮的況味,“聽說老爺一回來就奔去了碧山長房,這會兒子都還沒出來呢,就只聽見裡間,老太太一聲又一聲的‘完了完了’。”

    綠葵正跪在東邊炕上拿著桐油一遍遍刷著窗紙,快中秋了,見天兒的風大,得塗上這麼一層才不至於豁了口,透進來寒意。

    聽到風月這麼說話,綠葵轉過來一張哀致的臉,“老爺小的不怎麼擔心,就是怕姐兒因而受牽累。”

    風月不以為然地咂嘴,甚至挺直了腰板,“不怕,有蕭指揮使呢,他既提出來,自然已經想好了姐兒的後路。”

    然後執著梳篦順著沈南寶的發,一下又一下的,那架勢,彷彿是手持著符節,在號令千軍萬馬般的!

    綠葵卻顯得很擔憂,當初輾轉到冰盞衚衕,不過是和蕭逸宸那幾個下屬有個一二照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