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冢 作品

第三十章恨撫琴心

    顧氏在沈府便是禁忌,就是殷老太太也甚少掛在嘴邊。

    沈南寶驀地開口,沈蒔竟訥了半晌,方才還霽色的臉慢慢漲得青白交雜。

    容氏到底是跟他一個炕上連著被衾的人,當即知味過來,“這清明到了是得給亡故的人燒紙,前先兒時候老太太還說道呢,上次四姑娘在她面前唸叨著她小娘,應當是想了……”

    沈蒔冷哼一聲,“想了?那等逮婦有什麼可記掛的?傳出去不嫌丟人?”

    他掀了眼皮,涼薄視沈南寶,“你還敢在老太太面前說這樣的話,當真是在外頭教養得你放肆了!連這點慎言檢跡都不知道!”

    越說越氣,沈蒔竟拔高了嗓門,“我且告訴你,休想給她焚寂,不若到時我讓下人杖你二十個板子,你別因著抹不開面脫褲腿兒哭鬧。”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沒有一絲的波瀾,像是不小心踩踏到了蔓草,沒有哀哀的嗟傷,反而還怨惱被蔓草帶上的泥土。

    沈南寶心中發涼,想起前世那些受委屈時的暗暗質問。

    她突然很想問他從前真有喜歡過她母親麼?

    想來也該是有的吧。

    不然,當初母親抱著還是襁褓的她登門時,那麼多人說她身世不清白,她爹爹都要納母親為妾,後來又怎麼會惹得彭氏如此忌憚?

    但若是有,為何翻臉不認人呢?

    僅僅只是因為扣在母親身上的那盆髒水?

    彭氏前世還以此忽悠過沈南寶,害得她不禁懊惱起母親來。

    後來她大限之際,在床頭唸叨這事,陳方彥就笑她,“你爹爹是做什麼的?通政司通政使,那是呈轉、封駁內外奏章和引見臣民之言的,家裡那些烏煙瘴氣,能比銀臺司、四方館還厲害?你自去看看官家,早些年懲治愛妃溫氏時,可或有過心軟?還不是白綾一置,索了去。”

    那時沈南寶才明白過來,母親是被人害死的。

    原來所有人都知道,那夜夜枕在她身邊的男人也知道,只有她被矇在鼓裡。

    她還曾傻傻地替爹爹辯解,說他只是被仇人矇蔽了眼。

    沒想,她爹爹不是糊塗,不是不知,只是如那漢成帝待班婕妤,秋風悲畫扇,故人心變罷了。

    斂在衣袖的手攥了攥,沈南寶深吸了口氣,正欲開口,那廂沈文倬卻彎下腰作揖,“爹爹,我前日讀書,尚有一句話不懂得。”

    他突然的開口,讓沈蒔頗有些猝不及防,臉還板著,聲氣卻已緩和了,“什麼話?我雖不是兩榜進士,但肚裡還是撐著點文墨的,你且說說,我或可懂得。”

    沈文倬應聲,將腰彎得更低了,“是《大學》裡的一句話,說得是‘上老老而民興孝,上長長而民興悌,上恤孤而民不悖’。”

    這話並不難,無非是上對下。

    譬如上位的人尊敬老人,老百姓就會孝順自己的父母,如此善行效仿,普天之下便是無憂了。

    但這話放在這裡,意味便深長了。

    沈南寶肉眼可見沈蒔的臉凝成了冰殼,又氣又笑,吹得鬍子翩飛,“讀了幾載的書,拜了教授做先生,便覺得可以教訓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