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枕猶眠 作品

第158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 【捉蟲】

    當徐徒然離開她的神國,重返現實時,楊不棄和可憎物的對峙仍在繼續。

    嚴格來說,那已經不算是“對峙”了——隨著育者投影的消逝,祂所施加的控制也不攻自破。那些被祂召喚而來的可憎物們都陷入了一種清醒又茫然的狀態,彷彿宿醉初醒。

    一方面,它們已經沒了必須要攻入域中的理由與意願。另一方面,楊不棄的等階壓制也足夠讓它們膽寒。所以這個時候,它們中想要逃跑的實際佔大多數。

    反倒是楊不棄,一直在不依不饒,想要儘可能地將它們留下——雖然獲得生命的星輝後,他的自我認知和世界觀也有了相當大的改變,但無論如何,“可憎物會害人”這個基本認知他還是留著的。

    它們對現在的他來說不是問題。但對其他普通人類來說,依舊是巨大的問題。因此,他說什麼都不會再放它們回去的。

    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徐徒然打著呵欠走上前來,抬眸的瞬間,一輪巨大的血月在可憎物的身後懸起,原本還在掙扎的怪物們,瞬間陷入了相似的呆滯。

    跟著又見徐徒然身下影子竄動,探出一根根細長的觸手,將域外的可憎物挨個兒捲起,往裡一拽,那些可憎物們便一個個搖頭晃腦、魂不守舍,乖乖地被拽進了域中。

    楊不棄得到了額外的豁免,即使是在血月之下,也保持著清醒的意志。然而另外三個被解封的道具就沒那麼好運了——徐徒然似是忘記了它們的存在,直到看到它們仨身上所帶的穢霧標記,才認出來這是自己剛解封的三個道具……現在或許應該叫手下。然而這會兒這三隻也已經跟著渾渾噩噩,徐徒然又懶得單獨給開一次豁免,索性便讓楊不棄把它們三個帶上了。

    楊不棄雖然只有兩隻手,但勝在樹枝多。一枝丫一個拎起來,還有餘力幫著另一些徐徒然顧不上的低階可憎物。就這樣左手一隻狐右手一隻蝶地跟著徐徒然回到香樟林,沒走多遠,就迎面看到了木頭人那龐大的身影。

    此刻香樟林內的戰鬥,顯然也已收尾。大黑熊們正拖著被制服的可憎物往行刑場走,木頭人矮著巨大的身軀,手上亦是抓著好幾個獸型的可憎物,那坨肉糜正扒在它的肩頭,十分捧場地喊加油。

    察覺到徐徒然二人進來的動靜,木頭人立刻僵直地轉過腦袋,朝他們看了過去,目光對上同樣手拎好幾個的楊不棄,不由顯出了一絲呆滯。

    楊不棄也覺得有些微妙。好好的打怪收尾,愣是搞出了一種搬磚的氣勢。關鍵旁邊還有個包工頭,擱那兒一本正經地指揮——

    “行,那接下去的我不管了啊,別給逃出去就行……爟級以下你們的看著辦,剩下的能放行刑場的都放行刑場,不能的就放蟲子館。總之別放我祭壇。我吃不下了,還髒我地盤……”

    徐徒然咕噥著,將伸手串成串的可憎物交給旁邊的大黑熊,自顧自地朝著距離最近的樹根博物館走去。扒在木頭人肩頭的肉糜團叫了她兩聲,她只當聽不見,待走遠了,方轉過頭來,目光卻是看向正不住朝她張望的楊不棄。

    “愣著幹什麼?”她微抬下巴,“過來啊。”

    楊不棄見狀,似是鬆了口氣,立刻調整起身形,在肉糜團譴責的目光中一路小跑過去。追上之後,徐徒然卻又不說話了,只帶著他,安靜地走進了樹根博物館。

    博物館內,上次被匠臨打開的地下入口還保留著。徐徒然將虛掩在上面的地毯揭開,露出下方深入水底的階梯,似是笑了一下。

    “你還記得這地方嗎?”

    楊不棄低低應了一聲:“從這裡下去,就是你過去沉睡的地方。”

    隨著徐徒然的迴歸,作為伴生的他,也已經取回了過去的記憶。只是以現在這個身份看,那些過去,遙遠得都幾乎有些模糊了。

    徐徒然漫應了一聲,信步沿著階梯走下。身體一點點沒入水中,她卻自在得像是走在回家的路。

    楊不棄默默跟在她的身後。隨著她沉入水底,隨著她在水中漫行。不知走了多久,漆黑的水下,終於有明亮的光浮現。

    階梯一直導向那光的中央。他們隨著樓梯踏進去,腳落下的瞬間,踩到的卻是光潔的黑色石面。

    楊不棄舉目向四周望去。只見那塊鋪在地上的石片,足有一個足球場大。石片周圍立著龐大的雕花石柱,向上看時,完全看不到那柱子的盡頭。

    石面的邊沿,還裝點著不少雕像。雕像的形狀大多稀奇古怪,其中最多的,則是一種黑色的、生著昆蟲口器的兔子頭——這並非是徐徒然過去唯一的形象,卻是她在相當一段時間內,最為常用和喜歡的形象。

    石面的後方,則立著一棟或可稱為“宮殿”的建築,宏偉華美,佔地面積比石面還要大上好些,只是那宮殿的屋頂,是少見的凹型。這在楊不棄看來,卻沒什麼奇怪的。

    他知道得很清楚,那實際只是張床。是徐徒然偶爾想要調整睡姿時,會用到的小床——更多時候,她還是更願意直接趴在地上睡覺。

    像現在,徐徒然頗為自得地在自己的“臥室”巡視一圈後,就非常愉快地決定還是留在石面上。她打了個響指,喚出一片穢霧,讓它們組成椅子的形狀,自己大剌剌地直接坐下,重重呼出口氣。

    “還是自己的地盤舒服。”她真心實意地說著,伸手憑空一抓,又抓出一個半透明的方盒,拿在手中把玩。

    楊不棄小心觀察著她的狀態,直到此刻,方問出自己最關心的事情:“你現在,還好嗎?”

    “還好,可以。就是撐得有點厲害。”徐徒然將信仰盒子打開,放出萬千光點,旋即聳了聳肩,“順便告訴你個好消息。雖然我估計你應該猜到了。”

    她衝楊不棄晃了晃手中已經空下的信仰之盒:“這個世界,目前來看,應該是穩住了。”

    楊不棄微微直起身體:“意思是它能延續下去了?”

    “差不多。”徐徒然點頭,向後放鬆地靠在椅背上,“別的不說,至少這個世界本身,應該可以繼續存活很久。”

    當然,它首先還是得按照原定的安排,在盒中渡完最後的十年。而當被截取的十年走完的那一刻,這個世界,將會在徐徒然的支持下,完全脫離盒子,脫胎成為一個獨立的世界,沿著既有的軌跡,繼續運轉下去。

    在那個獨立的世界裡,人類或許會欣欣向榮,或許會苟延殘喘,或許會在某個遙遠的節點,衰敗滅絕,或是發展出更燦爛輝煌的文明。

    但這些,就不是徐徒然能確定的事了。她也懶得去確定。時間對她而言,其實沒什麼意義。

    或許在這個世界又一次毀滅後,她會再度將它收進自己的盒子裡,讓它和現在的新生之城一樣,重新開始生長,又或許,到那時,她也厭了,直接拍拍衣角走人……這些都是不好說的事情。

    楊不棄聽她這麼說,卻似是完全不覺得奇怪。他只是同樣用樹枝給自己編了張椅子坐下,然後望著徐徒然,認真開口:“那你現在厭倦了嗎?”

    “那倒沒有。”徐徒然偏了偏頭,“提前甦醒是一個意外。但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意外。”

    正是這個意外,讓她也體驗了很多有趣的事。起碼就目前來說,現在這個世界,還是挺讓她喜歡的。

    所以基於這種喜歡,她覺得,給這個世界再來一點小禮物,也無可厚非。

    徐徒然伸了個懶腰,再度坐起身來,當著楊不棄的面,輕輕揮動起手指,像是樂團中舞動音符的指揮——而隨著她的動作,一本本的半透明的書籍,逐漸浮現於她的身側。

    這些書很多,又都挺厚。光是一摞,壘起來都要比坐著的徐徒然高。更別提徐徒然手邊還要好幾摞,身後更是乾脆豎起了一道由書籍壘成的高牆。

    隔著半透明的封面,可以看到每本書中,都有大量的字符正在遊動。楊不棄面露詫異,剛要開口詢問,徐徒然已淡淡道出了答案:“命運之書。”

    楊不棄:“……什麼?”

    “涵蓋了一個人過去軌跡的合集。我管它叫命運之書。”徐徒然隨手拎起一本翻開,右手輕動,手指中憑空出現了一支旋轉著的羽毛筆,“預知和全知的共享星輝,你應該記得它的名字吧?”

    ……命運紡車。

    楊不棄心中浮現出這四字。

    命運紡車,說得更明確些,就是編織命運的權柄。因此,它實際上還有另一個含義相近的名字——命運書寫者。

    “說是可以‘書寫命運’,實際要操作起來還是挺難的。這部分我到現在都沒辦法很好掌握。”徐徒然聳肩,“不過就我目前能力而言,還是能夠對一些特定對象的命運,做出精準修改的。”

    所謂特定對象,即是與她的存在產生關聯的對象。這是她目前所能修改的範圍所在。一般來說,這個範圍基本只指向信徒,但因為她提前甦醒這一出,範圍反而擴大了。

    不過即使是她,修改他人命運軌跡時,也須得小心謹慎,畢竟各人命運交纏,一個不小心,可能就會引起全面崩盤。因此仔細且大量的提前閱讀,是非常有必要的。

    “……原來如此。”楊不棄恍然大悟地點頭,旋即蹙起了眉,“聽著好像挺費事的。”

    徐徒然:“確實挺費事的。”

    徐徒然:“所以你還站在那裡幹什麼?”

    楊不棄:“……?”

    “過來幫我理劇情啊。”徐徒然莫名有些想踹他了,“這種麻煩事,難道你指望讓我一個人做完嗎?”

    不然她特意帶他下來幹啥?談戀愛嗎?

    楊不棄:“……”

    啊,原來不是嗎。

    不過倒也沒有很失望。不如說是早有預料。楊不棄抿了下唇,認命地走過去,幫著徐徒然整理起手邊的大堆書籍,忽又想起一事,略一停頓,有些遲疑地開口:“對了,所以……那件事還算數嗎?”

    徐徒然:“?”

    “去至純之愛約會的事。”楊不棄故作冷靜地翻開手裡的書冊,同時若無其事地扯掉身上按捺不住冒出的小葉子,“嗯,不過現在的話,那裡的懲罰機制應該對你沒什麼效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