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枕猶眠 作品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那祭壇整體約有半個小籃球場大小, 底下鋪著圓形的拼接石板,石板的四個角上各立著塊約半人高的石碑。石板中央,則是一個凸起的祭臺, 形狀宛如半熟芝士, 似是一大塊石頭鑿成。

    這裡用的石料,同樣是石子路與石矛的同款。不管是石板、石碑還是祭臺上,都有大片的波浪形花紋, 然而不知是不是展館光線太過晃眼的原因, 徐徒然很難完整地辨認出上面所寫的內容,但凡盯著看一會兒, 眼前就要出現重影, 甚至會有些頭暈。

    最多隻能辨識出零星詞句, 比如“星門”、“擁抱”、“新生”之類的……和從外面圍牆上看到的內容也差不太多。

    她也沒有在這些花紋上花費太多時間——畢竟從之前得到的信息來看, 留下“去壇”提示的人,大概率是人類。既然如此, 那他希望別人發現的,很可能並非這些花紋。

    一來, 對方未必和自己一樣能夠解讀這些東西。起碼從楊不棄的表現和態度來看,即使是對他們這種擁有特殊能力的人來說, 這個技能也不是那麼常見的。其次, 就算留下信息的人能看懂這些, 他也完全沒必要在各種角落反覆強調——這種東西那麼顯眼, 看得懂的人自然懂,也不會錯過。看不懂的人, 哪怕引到祭壇了也是白搭。

    至於為什麼自己能看懂一些……徐徒然對此想得很開。肯定是因為我牛批嘛, 還能為啥。

    打定主意, 她徑自跳上了石板, 率先檢查起四面的石碑。楊不棄站在祭壇外面,遲疑了一下,沒跟上去,而是幫著檢查起了石碑的外沿。

    注意到他遲疑的動作,徐徒然抬起眼來:“待在這裡會讓你不舒服嗎?”

    “……還好。”楊不棄抿了抿唇,“不碰到,呃,樹幹部分的話,問題其實不大。”

    因為與地面之間還隔著花盆,所以他實際也能勉強站到石頭上。但真要踩上去的話,還是會有些難受的。

    徐徒然瞭然地點了點頭,囑咐了一句“那你小心些”,跟著又低頭在祭臺周圍搜尋起來。楊不棄眼簾微垂,繞著石碑的外面走了幾步,中途不小心踢到地面上突起的地燈,險些摔到旁邊的石碑上,驚得他忙往前面閃了一步。才剛站穩,便聽徐徒然低低喚出了聲:

    “嘿,看地上!”

    楊不棄心臟突地一跳,第一反應卻是摸了摸自己的身上,只當是方才動作太大甩下了什麼,下意識地開口:“不是我掉的!”

    回應他的卻是徐徒然莫名其妙的視線。

    “我當然知道不是你掉的。”她從石碑後面探出頭來,朝著楊不棄招了招手,示意他看向祭臺底部與石板相接的縫隙。只見裡面正緊緊地塞著一張摺疊起的紙片。

    “我說的是這個。你以為我在說什麼?”徐徒然回到祭臺邊上,一面開始奮力掏紙片,一面小聲問道。

    楊不棄:……

    沒什麼,我以為我身上又不小心掉胸針了而已。

    楊不棄噎了一下,飛快地轉過了話題:“那東西藏得怪隱蔽的。你好拿嗎?”

    “有點困難,塞得太深了。”記徐徒然嘖了一聲,努力在石縫裡摳來摳去——不得不說,藏這東西的傢伙還挺用心。

    且不說穿著布偶裝的大熊因為體型原因,很難關注到這麼低的位置,就算能關注到,就它們那種指頭比湯圓大的大爪子,能不能摳出來都是個問題。

    好不容易,總算是將那張紙掏了出來。徐徒然捏著紙片跳出祭壇,與楊不棄另尋了一塊巨大的血色琥珀藏好。後者右手認真地從她指尖擦過,修好她方才擦破的一點表皮,目光旋即落在那張紙上:“寫的什麼?”

    “看上去是一些信息記錄。”徐徒然展開紙張,小聲道,“字跡很草,塗改的情況也很嚴重。”

    事實上,這上面的字何止是草,看上去簡直像是上課打瞌睡時硬撐著寫下的筆記,漢字之中似乎還混著拼音和字母。而且有些筆劃還有很突兀地突起,看上去像是貼在某個不平整的表面上寫的。

    紙張右側有明顯的撕裂痕跡,應該是從本子上扯下的。所用的紙張和茶室女子的一樣,想來應該也是從大熊辦事處偷拿的——這樣看來,留信的人大概率也是被困在這兒的人類之一。

    徐徒然看了半天,只覺這字比祭壇上的花紋還難認。忽然想起一事,忙掏出了裝在銀盒裡的筆仙之筆。

    “回答我,這紙上寫的是什麼?”她低聲問道,注意到旁邊楊不棄有些詫異的眼神,忙解釋道,“這東西好使,有問必答。”

    楊不棄:……

    倒也不用解釋。這東西的作用我還是記得的。我比較在意的是你是怎麼發現這事的。看著也不像是想起來的啊。

    楊不棄百思不得其解,另一頭,筆仙之筆已經開始噗噗噗地吐泡泡,認命地回答徐徒然的問題——

    一顆顆紅色泡泡當著他們的面破滅,構成一行行支離破碎的字句:

    【黑熊就是白熊。白熊就是它。林子裡實際只有一種熊。所有的存在都是它。】

    【熊是它。熊是蟲子。熊是旅鼠。】

    【熊會撿胸針。而且會在離開時帶走所有的胸針。】

    【找到自我是一個騙局。我們永遠不可能找到想要的東西。它們都被帶走了。】

    【最後的道路,只有在旅鼠跳海時才會打開。】

    【林子是假的。】

    【葉子是障壁。樹冠是樹根。蟲子是食物。光是土壤。】

    【我們已沉沒。我們在水底。】

    【我沒法再記下更多了。它已經看到我了。它們就快來了。我會被送回起點。我會再次失去一切,包括我的力量與記憶。】

    【幫我記住我,如果你看到紙,請幫我記住我!我姓蘇,我有一個很可愛的妹妹。我家庭和睦。我喜歡鍋包肉和地三鮮。我大學學的是動畫。我曾因為失戀染過頭髮。】

    【如果我們有緣見面,你對我說這些,我可能連聽都聽不見。但拜託,請幫我記住。讓我確信,至少有一個人能記住真實的我。】

    【謝謝你。我會忘記,但現在的我謝謝你。】

    ……

    記至此,整張紙上的內容都已經翻譯完畢。

    筆仙之筆虛弱地吐出最後一個句號,轉頭就開始催促徐徒然將盒蓋蓋上——它能感受到那些血色琥珀的氣息,這讓它覺得非常不舒服。

    徐徒然心不在焉地將它放了過去,思忖片刻,輕聲開口:“它剛剛寫的那些……”

    “是真的。”楊不棄下意識道。

    “……?”徐徒然懵了一下,“什麼?”

    “哦,我是說,它所轉述的內容都是原版的。”楊不棄這才想起徐徒然現在對自己的能力毫無瞭解——事實上,由於她的態度一直太過自然,以至於楊不棄總會忽略她失憶的事實。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留下這些信息的人,也都是如實記錄。至於他所記下的東西是不是真實的,這我就無法確定了。”

    別問他為什麼都變成這樣了還能保有預知傾向的能力,他也不知道。但不論如何,這在楊不棄來看總是一件好事。起碼這能證明,現在的他並非是一個全然的怪物。

    每當意識到這點,楊不棄心裡總會騰起些微妙的感覺。而他的旁邊,徐徒然則再次展開了那張紙,面露思索。

    “從這張紙記錄的內容來看,記錄者當時應該是找回了部分能力,也設法進入了林子的深處。至於他現在還不記不記得,這事就不好說了……”

    她抿緊唇角,耳朵忽然捕捉到手推車碾過地面的響動——那個將血色琥珀運進來的大白熊似乎已經結束了工作,正要推著空下的小車離開。

    這對徐徒然他們來說當然是好事。展館內沒有其他工作人員存在,這意味著他們接下去可以在這裡自由探索——不過很快,徐徒然就發現,事情似乎沒有那麼簡單。

    撐在地上的手掌不知為何,感受到了幾絲黏膩的觸感。她抬起手來,只見手掌的下半部分,正沾著新鮮的紅色液體。

    幾乎是同一時間,腦海中再次有“增加一千口口值”的提示音響起,楊不棄抬頭看了看上方,皺起眉頭。

    “是我太敏感了嗎?”她聽見楊不棄小聲道,“這裡的光線好像一下變暗很多。”

    徐徒然:“……”

    似是明白了什麼,她飛快地收起了紙張,轉而拿出了那張遊客導覽冊。在看到“香樟林”對應頁面的配圖後,臉色霎時微微一變。

    只見這會兒,那張圓形的照片內,翠綠香樟樹正被夜色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