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溪笛曉 作品

第175章 第 175 章

    王華心情半是擔憂半是忐忑,推開門去看自己難得受挫的三兒子。

    小孩兒平時活蹦亂跳的,瞧著似乎永遠精力充沛,這會兒卻蜷成個小糰子,悶悶地抱著膝蓋坐在他平時寫字讀書的矮几旁,看起來倒是有點五歲小娃娃的模樣了。

    算起來這小子出生到現在都還沒有長足五年,連四年半都沒到呢,個頭遠還沒長開,一縮起來就更小隻了。

    王華哪裡見過文哥兒這模樣,本來有許多話要問的,瞧他這可憐巴巴的樣子頓時就心疼起來了。他走上前抓起文哥兒的手一看,上面是真捱了打,瞧著打得還挺狠。

    再湊近一瞧,小娃兒眼睛鼻子都還紅通通的,王華這個當爹的心裡愈發地不是滋味了。

    丘閣老教訓孩子就教訓孩子,怎地下手這麼狠,瞧把文哥兒疼成啥樣了?

    “平時叫你別胡來你不聽,這次真捱打了吧?”王華摸著文哥兒腦袋上的軟毛無奈地嘆氣,“你做了什麼,竟叫丘閣老都沒忍住動手打你?”

    文哥兒知道自己是真氣著了老丘,知道自己這次耍小聰明確實沒做對,也知道老丘打他的時候也沒比他好受。

    他聽著老丘嘆著氣說話時就沒怨老丘打他了,可老丘要他二選一,他心裡實在難過,他不想再惹老丘生氣,又不想對不起朋友。

    即使再不願意承認也好,他得承認在另一份記憶裡他的朋友很少,他在學校總是一個人上學放學、一個人上課下課,在家裡也沒有別的什麼人,只有他和貓貓在。

    所以他想交很多很多朋友,認識很多很多人,當個很開心很開心的孩子。他想被很多很多人真心喜歡,也真心去喜歡很多很多人。

    可能他真的是太貪心了,總是這也想要那也想要,一個都不想少。

    王華見文哥兒不吭聲,抬手把他抱了起來,問道:“疼得說不出話來了?”

    文哥兒挨在他爹懷裡搖了搖頭,悶聲回答:“不是。”

    手上的傷處還是很疼的,只是老丘的話讓他更叫難過。他想和他爹說說話,可話沒出口鼻子又是一酸。

    王華到底還是心軟了,伸手拍撫著文哥兒那小小的背脊說道:“想哭便哭好了,不用忍著。”說起來他這個當爹的都沒怎麼見過這小子掉淚珠子來著。

    文哥兒卻是沒再哭了,只是嗓兒還啞啞的。

    他把丘濬說讓他二選一的話給王華講了。

    他和張鶴齡兄弟倆本就沒什麼交情,絕交了倒沒什麼。

    可他和張侖是朋友,張侖從不出去胡混,還大方地讓家中教習指點他們練武,怎麼看都是良朋益友,老丘怎麼連他和張侖往來都不許?

    王華聽了丘濬給文哥兒提出來的二選一難題,忍不住在心中嘆了口氣。

    英國公乃是皇帝親信,上朝時立於百官之首,朝廷祭祀也大多由英國公出面主持,可以說眾多勳貴大多以英國公為首。

    從私人層面上看,文哥兒與英國公的嫡長孫交好自然不是壞事,文官他有門路,勳貴他也有門路,真踏入仕途還不橫著走?

    可要是把視角轉到皇帝身上,皇帝定睛一瞅,好傢伙,管槍桿子的,搞決策的,瞧著居然親如一家!

    瞧瞧他們,這邊要乾點啥,那邊出政令配合;那邊要乾點啥,這邊掄起拳頭來助威。配合得要多默契就有多默契!

    現在咱朝廷差不多實現了全自動管理,皇帝只需要乖乖當個吉祥物就可以了!

    這時候皇帝往往有兩個選擇:一、擺爛,安安心心當個吉祥物;二、看朕不/乾死你們這些膽大包天的傢伙。

    太宗皇帝開東廠、憲宗皇帝開西廠——乃至於後來的武宗皇帝開內廠,某種程度上來說都是想通過宦官制衡朝局。

    文官、內宦、勳貴武臣相互制約,才是皇帝想要看到的良好局面,而不是他們之間親親密密手拉手,讓皇帝只能端坐龍椅上當個工具人。

    事實上文官們倒也不是個個都剛正不阿,平時他們自己私底下經常走外戚、內宦、勳貴的門路。

    史載在弘治年間,朱祐樘賜死了一個寵愛的宦官,在他家裡搜出一本賬本,上面記錄的全是文武大臣賄賂他送的黃金白銀,看得朱祐樘勃然大怒。

    這些官員們嚇得不清,連夜帶著另一批黃金白銀去走國舅張鶴齡的門路,總算是讓朱祐樘當做沒見過這本“賂籍”。

    沒錯,為了壓下自己賄賂宦官的事兒,他們又去賄賂了外戚。

    大家又可以繼續開開心心攜手建設美好大明瞭。

    所以哪怕是號稱“弘治中興”的時期,文官們也是一邊罵一邊私下走門路。

    沒辦法,誰叫這些人確實離天子最近呢?

    大家都知道走後門要找能說上話且說的話還管用的。

    不過誰要是把這事兒擺到明面上來幹,那肯定是人人都喊打喊罵(御史也會瘋狂彈劾)的。

    正經文官誰會和這些人交朋友?有真交情是不可能有真交情的,他們之間不過是清清白白的行賄走後門關係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