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報小郎君 作品

第兩百三十六章 國士無雙

    數百名巫師紛紛脫離戰場,沒有絲毫猶豫的割破自己的手腕,手捏法訣,像巫神獻祭自己。

    納蘭衍只覺得體溫漸漸冰涼,生機伴隨著鮮血一起流逝,化作緋紅光輝,飄向山谷,匯入那尊被巫師們頂禮膜拜千年的雕塑。

    你中原大奉將士能悍不畏死,難道我巫神教就貪生怕死?

    巫神教統治東北四千多年,何曾被人打的如此狼狽。

    今日即使身死道消,也要讓你魏淵,讓大奉功敗垂成。

    彌留之際,納蘭衍霍然轉頭,看向那襲青衣,想起了山海關戰役中殞落的父親。

    想不到父子二人,竟死於同一人之手。

    納蘭衍緩緩閉上眼睛,悄然而逝。

    一位位巫師倒下,變成枯槁的乾屍,他們死的無聲無息,卻沒有怨言,沒有遺憾。

    他們的意志融入了巫神鵰塑,這是巫神教最後的抵抗,這是巫師們,向魏淵,向儒聖,發出的詛咒。

    ...........

    咔擦........

    祭臺上,巫神鵰塑出現皸裂,迸出細碎的石屑。

    一股股黑煙透出雕塑眉心,遮天蔽日,擋住烈陽,擋住藍天,把白晝化作黑夜。

    俄頃,這道黑霧籠罩靖山城方圓百里,翻滾不息,宛如暴風雨下狂濤。

    匹夫一怒血濺三尺,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神靈一怒又當如何?

    士卒們的拼殺再次挺了下來,靖山城周遭,為數不多的存活著抬起頭,面露驚恐的看著頭頂的黑霧。

    黑霧驟然坍塌下來,勢如天傾,與祭壇上空凝聚成一道高大百丈的黑影,面目模糊。

    敢於直視黑影的人,當場暴斃。

    百丈黑影,與百丈虛影對峙,宛如兩尊開天闢地的巨人。

    “儒聖!”

    黑影中,傳來縹緲宏大的聲音,似憤怒,似仇恨,似嘆息。

    伴隨著這個聲音,天空一聲焦雷,風雲變色。可怕的暴風雨降臨了。

    “你會後悔的。”

    縹緲宏大的聲音再次傳來。

    魏淵知道,這句話是對他說的。

    他沉默不語,轉頭,看了一眼遠處戰場,拼殺中的大奉士卒。

    這些死於巫神教國土的將士,以及那些死於山海關戰役的老卒,他們為之拋頭顱灑熱血的東西,為之馬革裹屍的東西,歸根結底不過四個字:為國為民。

    我魏淵帶著他們來送死,為的,不也是這四個字?

    黑影居高臨下,冷漠俯瞰,宛如神靈在俯瞰蒼生,俯瞰螻蟻。

    黑影抬起手,指頭輕輕按下。

    神靈一怒,固然可怕,但凡人又有什麼資格體會到神靈的怒火呢,於神靈而言,不過是一根指頭就能按死的存在。

    與螻蟻有何區別。

    骨頭碎裂聲響起,神靈的攻擊還沒到來,威勢已讓魏淵渾身骨骼盡碎。

    他的脊椎猛的彎了下去,像是肩上扛了一座大山,再難抬起頭了。

    此時的魏淵,如同即將分崩離析的瓷器,本就遍佈裂紋。

    這一幕,與當初佛門斗法時,金身法相逼迫許七安下跪,何其相似。

    這一刻,他彷彿聽到了許七安的咆哮,聽見了京城數萬百姓的咆哮。

    魏淵眼裡忽然迸射出亮光,清亮澄澈。

    我這一生,不敬神,不禮佛,不信君王,只為蒼生。

    神靈不仁,便是我之仇寇。

    魏淵一點點挺直身板,他渾身骨骼盡碎,包括脊樑,此時能挺直腰桿,大概是有什麼信念在支撐著他吧。

    如今的九州,很少有人知道儒聖為何封印巫神。

    很少有人知道高祖皇帝當年為何出爾反爾。

    很少有人知道,巫神上古時期,曾經侵蝕中原,斷人族氣運。

    他魏淵,不想文明的脊樑坍塌,不想中原人族世世代代低頭為奴。

    凝聚了神靈一怒的指頭,從天而降。

    他顫巍巍的抬起手,手掌握著刻刀,殷紅的鮮血如水般流淌。

    一隻手從背後伸了過來,與他一起握住刻刀。

    不知何時,百丈高的巨大虛影已經消失,它出現在了魏淵身後,彷彿是這位千年後人傑最堅實的靠山。

    魏淵的手不再顫抖。

    千年之前有儒聖,千年之後有魏淵!

    這位讀書人意氣風發,衝冠一怒,朝著巫神厲聲咆哮:

    “你巫神要侵蝕我大奉氣運,要斷我中原人族氣數,問過我魏淵了嗎!”

    魏淵握住儒聖刻刀,輕輕往前遞出。

    刻刀綻放出刺目的光華。

    距離儒聖最後一次出刀,已經過去一千兩百多年。

    這一刀,橫跨千年時光。

    世上再無如此驚豔的刀光,也再無如此張揚的意氣。

    超越品級的力量在祭壇上空炸開。

    天塌了。

    巫神凝聚出的黑影一寸寸崩潰,潰散成席捲天地的可怕波動。

    這股力量捲過山丘,蕩平山丘;掠過汪洋,掀起海嘯;捲過城池,城池化作廢墟。

    南宮倩柔一騎當先,率領重騎兵撤退,雙目通紅,面目扭曲。

    義父,你一定活下來。

    張開泰等金鑼、高品武夫也在逃,在與死亡競賽。

    所有人都在逃,慌不擇路的逃。

    很久很久以後,這股餘波才散去,所過之處,夷為平地。

    巫神教總壇,靖山城,從此成為歷史。

    只有被儒聖封印和巫神力量保護的祭臺,在這場毀天滅地的波動中保存了下來。

    魏淵傲立祭臺,穿著襤褸的青衣。

    “為什麼.........”

    虛空中,傳來縹緲的聲音,但已不再宏大。

    身後的儒聖虛影一步跨進巫神鵰塑,皸裂的縫隙自行修復。

    巫神,再次被封印。

    為什麼?

    魏淵疲憊的轉身,望向中原,他發跡於元景6年,擊退蠻族騎兵,一躍成為大奉新貴。而後在山海關戰役中運籌帷幄,打贏這場改變九州格局的浩大戰役。

    隨後自廢修為,入廟堂,與朝堂多黨抗衡,以宦官之身壓服諸公。榮耀、功績、權力,握於手中,輝煌無比。

    縱觀他的一生,有很多讓政敵研究了半輩子,依舊無法理解的地方。

    無子嗣,無家人,孑然一身。

    宦官們視為精神支柱的金銀財帛,他也視如糞土。

    宦海沉浮數十年,真就無慾無求?

    魏淵的目光彷彿穿透了千山萬水,看見了清雲山頂那座亞聖殿,看見了立在殿中得石碑,看見了那歪歪扭扭的四句話。

    為什麼?

    魏淵輕聲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他閉上眼睛,再也沒有睜開。

    .........

    元景37年秋,魏淵率十萬大軍攻陷巫神教總壇,封印巫神。

    靖山城化為廢墟,數十萬生靈灰飛煙滅。

    這是歷史上,中原人族的鐵騎,首次踏破巫神教總壇。

    青史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