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六元

    十二、

    顧思遠從來一副冷淡模樣

    所以, 不論說什麼話,看起來都很認真,很有說服力, 不像開玩笑。

    但是此時此刻, 旁邊圍觀的人卻忍不住洩出了絲絲笑意。

    王旭更是笑得只能用扇子捂住嘴, 少年而清朗。

    謝長月也輕輕勾起了嘴角。

    他知道顧思遠是不太愛說話的人,但那只是他不屑或者懶得計較, 若是認真了, 那吃啞巴虧的只能是旁人。

    就連自己, 平日也會經常被他噎得啞口無言。

    “咚……咚……”

    這時, 城樓上的鼓聲響了起來, 已經子時了。

    永定河邊的煙花, 最後一遍升空而起。

    天韻樓中的笑聲停歇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樓外的夜空, 美不勝收, 再無人關心剛剛的那些可笑之事。

    謝長月是跑到窗邊最積極地那個,顧思遠和王旭也邁步走了過去。

    沈長歡有一瞬間覺得,彷彿被整個世界遺棄,整個世界彷彿都只剩下了自己三人。

    這忽視,比之前的嘲笑更難以讓人忍受。

    夜色盡處。

    顧思遠兩人和王旭告別,手牽手走回已經頗為熟悉的榆樹衚衕中。

    門房陳小六是個會享受的人, 才十月初,已經在煮著一個鍋子, 香味彌遠,看著兩位主人回來,立刻從熱氣騰騰的水汽霧中站起身問好。

    顧思遠和謝長月都好笑地點了點頭。

    走過中廳以後,後院還未熄燈。

    今日顧二和木夏也出門去逛了, 看來回來地並不比他們兩早多少。

    謝長月不管其他,趕緊先拉著人往書房跑。

    “我得趕緊寫個請罪摺子,那單穎好歹也算個皇親國戚,我今天傍晚剛打了他,說不定明天皇上治罪的旨意就來了。”

    顧思遠看他一臉慫樣,打趣道:“縣君之前打人時的威風,就這般半點不存了??”

    謝長月回頭,朝他吐了吐舌頭:“威風算什麼,小命才重要呢。”

    顧思遠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斜眸問他:“想好怎麼寫了嗎?”

    謝長月雙眸一亮,立刻期期艾艾走到自家夫君身邊,在他腿上面對面跨坐而下,白皙細長的胳膊彷彿藤蔓一般,纏綿地黏在他身上,撒嬌道:“夫君,救我一命,必有重謝……”

    說著,還不忘用挺-翹的屁股在他大腿上蹭了蹭。

    這個妖精。

    顧思遠抬掌握住那截纖細的腰身,神色不變,卻搖搖頭道:“不救。你這傢伙信用太低,所謂的謝,最後都做不到,何必再幫你。”

    謝長月想起昨晚的事,眨眨眼,有些臉紅,繼續黏膩道:“怎麼這樣說人家,人家只是一個小哥兒,郎君你是真君子,怎麼好跟我斤斤計較?”

    顧思遠心思堅定,才不為其迷惑,輕描淡寫道:“哦,那我是偽君子。”

    “……”謝長月。

    你這樣自黑好嗎?

    謝長月蹙眉想了半晌,終於耳朵通紅地趴在顧思遠耳邊,輕聲道:“那……下回我在上面,我自己來……”

    顧思遠眯了眯眼。

    謝長月見他依舊冷淡,心已經死了,可憐兮兮道:“這都不行,那我自己去寫了,你……明天記得去宮門口抬我。”

    說著,就要從他身上起來。

    但是,卻發現腰上大掌握得極緊,壓根動都動不了。

    謝長月覺得有轉機,立刻大眼閃閃地看自家夫君。

    顧思遠眼皮輕抬:“為防你毀諾,我要先收錢再幹活。”

    說完,他瞥了眼不遠處窗下的軟塌。

    “……”謝長月。

    是不是玩脫了?

    他嚥了口口水,乾巴巴道:“這是書房,神聖之地……不大好吧?”

    “我覺得,更刺激。”顧思遠睨著他,神色依舊冷淡,彷彿此時在討論的不是床笫之歡,而是什麼軍國大事。

    “……”謝長月。

    如果生活在千年後,他大概就會知道一個詞來形容,悶騷。

    秋風潛入,燈光影裡,人影搖曳。

    一面神聖,一面荒唐。

    不知多久後,顧思遠身上中衣凌亂,披著一件外袍坐起了身。

    幾步走到書桌前,提筆蘸墨,幾乎不經思考,便行雲流水般寫了起來。

    又不過片刻功夫,他結束,放下了筆。

    謝長月半躺在榻上,一邊揉著腰,一邊勉強伸著頭去看。

    顧思遠兩指捏著紙走了過來,遞給他淡聲道:“看看,也沒有什麼問題?”

    片刻後,謝長月深深地看了眼自家夫君:“你這遣詞造句,跟今天的沈長歡有一拼了。”

    顧思遠將紙疊好,放進制式的奏摺之中,方回頭去看他:“他能同我比?”

    謝長月點頭:“不能,他不如你陰險。”

    “……”顧思遠看他,冷漠道:“看來你還是不累。”

    “唔……”謝長月。

    所以反駁話語,都被堵在了紅唇哼唧之中,又自己給自己找罪受了怎麼辦

    第二日,顧思遠照例去府學上課。

    一如之前,練字,寫策論,沒有任何特殊情緒表現。

    王旭忍不住問他:“你怎麼還這麼鎮定,昨日太晚了,但依著長公主的性子,今天肯定早早就進了宮,等陛下一下朝就要衝進勤政殿裡去了?”

    顧思遠隨口答道:“長月也就要進宮請罪去了。”

    王旭笑一聲,壓低嗓音道:“雖然那小哥兒討厭地很,但到底是有皇室血脈在身,處理重了不合適,處理輕了宗室那邊說不定還有意見呢?你們是怎麼請的罪?能行嗎?”

    顧思遠:“自請辭去縣君之位。”

    “等……等下。”

    王旭震驚:“這也不至於吧,你們家淡泊名利到這地步了?況且陛下也不會同意啊,幾個月前才封的縣君,那不是自打臉嗎?”

    顧思遠看他一眼,懶懶道:“以退為進罷了,你當我昨日問你那單穎找茬的原因是為了什麼……且看就是!”

    說完,低頭繼續寫字。

    王旭沉默瞥他一眼,總覺得,得罪這人的下場會很慘。

    雖嘴上說得容易,但人心莫測。

    午間放課後,顧思遠便幾乎一路小跑著往榆樹衚衕去了。

    到家門口時,正好看見謝長月和他阿父、爹親在送一個太監打扮的人出門。

    謝長月看見他,立刻介紹道:“這是皇后娘娘宮裡的周公公。”

    顧思遠拱手點頭:“周公公。”

    周公公老臉笑出一朵菊花:“果然一表人才,難怪陛下看中,縣君不必再送了,老奴告辭,趕著回去向皇后娘娘覆命去。”

    “公公慢走。”

    一家四口站在大門外,一直目送周公公和幾個禁軍侍衛離開,才轉身回了府裡。

    顧二和木夏這才知道,昨日他們兩出門之後,居然發生了那麼多事,還得罪了公主。

    顧思遠和謝長月趕緊安慰了他們兩句。

    好一會兒,兩人才稍稍放下心,又興致頗高地去看那些皇后賞賜的東西。

    顧思遠則拉過謝長月,問他之前進宮請罪的事情。

    謝長月抱著顧思遠的手,笑嘻嘻帶著幾分得色道:“一切果如夫君所料,聖上最開始聽到我打了單穎頗為生氣,但後來,等我按照你說得做了之後,便狠狠責罰了長公主和單穎了。”

    今日早晨,顧思遠出門去之後,謝長月便捧著請辭的摺子、包括縣君的印章和禮冊去了宮裡求見。

    這算是他第二次進宮,當初剛被封縣君時,也進宮謝恩過一次。

    宮門口的侍衛,聽了說居然是來請辭爵位封號的,這大事啊,也不敢耽擱,立馬就跑去了勤政殿稟報。

    而那個時候,當今陛下剛好正在見哭哭啼啼的麗陽長公主。

    當今陛下的年號為永嘉,世人謂之永嘉帝。

    永嘉帝早間一下朝,聽說長公主入宮了,當即便煩不勝煩,不過這會兒,百官剛剛退朝還沒出了宮門口呢,就這麼聽她一直哭鬧不休的,也不是個辦法,最終還是讓其進殿見了一面。

    結果,就聽她這位皇姐說她兒子被打了。

    永嘉帝最初以為被打的是她長子單雄,很不以為意,大約又是王旭之類打抱不平的少年人乾的。

    後來聽她解釋了才知道,被打的是她那位小哥兒單穎,還僅僅就是為幾句口角,就被那長明縣君當眾掌摑。

    永嘉帝就有些生氣了,哪怕他再煩這位皇姐,但單穎到底也是皇室血脈,是他的外甥,當眾毆打皇室血脈,將他又置於何地。

    就在這時,殿門外傳來了動靜。

    站在御座旁邊的大太監劉公公,高聲問了一句:“何事?”

    那侍衛也高聲答道:“啟稟陛下,長明縣君進宮請罪。”

    永嘉帝冷笑一聲:“說曹操,曹操就到,傳。”

    謝長月跟在帶路的侍衛身後,一進殿就立刻瑟瑟發抖地跪下了,然後帶著哭音直呼:“皇上,皇上饒命,臣該死,臣罪該萬死,臣請辭去縣君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