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谷 作品

第65章 黯然

許蓴與謝翊依偎了好一會兒,才驚覺自己玩船不小心,衣袖溼漉漉地眼看要拖溼了九哥的衣裳,連忙跳起來道: "九哥您吃了沒?您坐一會兒,我去換身衣裳。"




說完啪嗒啪嗒跑了,整個小樓都聽到他歡快的木展聲。




謝翊啞然失笑,整了整衣衫,將外衣解了下來,露出裡頭貼身穿著的紗袍,看到許蓴,還真有些熱,他走過去進了許蓴的書房,案上還是之前的功課,自那日報喪後,許蓴也一直沒過來。




他料許蓴心性不定,十分好動,命了六福看著這邊亮了燈,便通知他,果然許蓴到底在府裡悶了,今日偷跑了出來。




許蓴換了衣服又啪嗒啪嗒光著腳著木屐跑過來,看謝翊坐在貴妃榻上拿著書看,便挨著他坐了嘻嘻笑道: "九哥,您給我的絕版書都排好了,我今兒和賀狀元他們核過了,正打算明兒就讓人送去給你看看呢,你若覺得可以,我們就要印啦。"




謝翊道: “哦?怎麼能請得動狀元大駕來替你核稿呢?”




許蓴道: “何止賀狀元呢,連張文貞、範牧村兩位都來了嘿嘿嘿,還幫我寫了印序。”




謝翊道: "三鼎甲都去找了你,都是印書麼?"




許蓴點頭: “都排得差不多了,就範探花那邊文定公的著述太多了,只不過排了一本詩集而已,明兒我都讓人先送給您看看吧。"




謝翊道: “好。”




許蓴聞到謝翊身上淡淡的沉香味,不由自主捱得又近了些: "九哥,我今天聽三鼎甲說話,真的好有學問啊,好羨慕他們,我覺得我再怎麼讀書都學不到他們這樣的程度呢。"




謝翊笑了聲: “你才幾歲?就和他們比?一甲前三名,那是全天下的讀書人中的佼佼者,自然總得有些才華,那張文貞出身江南,千年風流淵藪,那地方能考出科舉來,唯有世族之人。範牧村則家世餘蔭,門第之盛,無有倫比。他們那曠覽古今,博稽野史,是靠家族裡多少代讀書人一代一代燻養出來的,不是一般人家能比的。"




許蓴眼睛一轉,已故意問道: “聽九哥這意思,是見過他們了?”




謝翊從懷裡拿了一顆香丸填入許蓴嘴裡: “嗯,見過一兩次。”沒說謊,畢竟臣子們要見他可不容易,就他們的品級,確實沒資格面聖









許蓴張嘴便感覺到一粒清涼的香丸化入嘴裡,清涼甘香,沁人心脾,頭目清明,就連胸口原本有些煩悶的都清爽起來,問道:“是什麼?”




謝翊道: “聽說你中了暑熱,這是解暑用的香雪生津丸。”




許蓴含著覺得渾身七竅都冒著涼氣,如入雪山,整個人都清爽了: "真不錯,九哥說說看?三鼎甲為人如何?"




謝翊仔細看了看他臉色眼睛,看他是否還有病容: “說這做什麼?又不是什麼重要人。”




許蓴道: “我看人不準,得九哥替我把一把,以免我交友不慎。”




謝翊被他哄得心悅,想了想便道: “張文貞好文,裙屐子弟,未洽政務,若是一直執著於尋章摘句,成不了大器,要知道文章憎命達,他太順了,也就寫寫太平詩賦,做個撫臣,教化一方,總之若




無改變,也只庸庸碌碌無功無過一文臣,最多如董其昌等人一般,成個書畫鑑賞家。"




許蓴卻依稀記得: “董其昌後來開罪鄉里,結怨於民,斯文掃地,所有書畫收藏付之一炬,似乎結局不大好啊。"




謝翊道: “嗯,張文貞嘴不留情,時開釁端,所謂的名士做派,眺達不拘,來日必結怨甚多,若是能改了,多與人為善,不至如此。"




“範牧村好名,若是一直汲汲以求名,大概也只能止步於入閣前。倒不如李梅崖,雖說好名,卻六親不認,走的孤臣一路。"




“他這人心軟面薄,駕馭不了手下,學問精通,將來著書立傳,也能做個理學大家。他五感通達,雜念太多,少逢家變,困頓失意,反倒磨礪心性,若得機緣明心見性,不為大儒,便為名僧。"




許蓴只聽得入迷,追問道: “那賀知秋呢?”




謝翊道: “賀知秋雖出身貧寒,但記心極強,過目不忘,刑名法條,倒背如流,又因著出身貧寒,世情俗務精通,如今在大理寺歷練上幾年,來日有望成一代刑名。"




許蓴睜大眼睛:“那就是和狄仁傑、包龍圖一樣的清官了?為民做主破案如神!”




謝翊笑了聲: “清官還是酷吏,一念之間。這審犯查案,循名責實,慎賞明罰,需得通曉人心,姦盜邪淫之人,一般人推不出他們想法,品行過於高潔的官員可審




不出,須得以毒攻毒才行。"




許蓴聽不太懂,卻似乎感覺到了謝翊對賀知秋的一絲不屑,問道: “九哥的意思是,賀狀元品行……有瑕?"




謝翊摸了摸他頭髮,心道不過隨便翻翻就能記住書坊浩浩書海中的禁書,又能迅速利用法條來排除隱患禍水東引,這些手段,品行何止是有瑕疵,委實是心狠手黑,但這才幹又確乎不錯。




如今官員,幾乎都重經義詩文,輕律文,不諳民情,不悉政務,只能依賴於刑名師爺。賀知秋從泥巴里掙扎出來,拼著一條窮性命去闖那銅牆鐵壁,在這方面可說是奇才。地方到刑部、大理寺積案甚多,賀知秋才到大理寺數月,就勤勤懇懇將積案處理了一大半,不得不說倒是一把好刀。




謝翊耐心道: “刑名、錢穀、文書,都是地方主政不可忽視的,有些世家子弟蔭了官,去到地方,便帶上三個師爺,分別負責這三塊,基本也能混得不錯,只是便又養出了一班猾吏,容易受制於手下。"




“若說賀知秋有刑名之才,卿就在這經濟之才上,自有天賦,不可自輕自賤。”




許蓴忽然想到那修城牆上,九哥既然採納了還讓京兆府尹們照樣做,可見也是認可自己的了?




他兩眼發亮,抱著謝翊手臂整個人幾乎都靠在謝翊身上了: “九哥這麼一說,我心裡可就開心多了。"




謝翊含笑: "你出身簪纓,祖上是從軍的,又人丁凋零,不必和他們比這些。"




許蓴喃喃道: “那也不見得我繼承什麼祖宗遺風,成個將才啊。”




謝翊笑道: “要說將才,你幾個表兄英姿雄略,深沉果毅,算是上將軍的好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