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谷 作品

48. 雷霆 雷聲摧枯拉朽,彷彿要摧毀一切。……

 謝翊漠然道:“母后,這不都是您教的嗎?‘萬方有罪,罪在朕躬’,母后自幼就這麼教朕時時自省,天降彗星朕要跪禱,河水決口朕要齋戒,你既教朕承擔了所有罪過,那朕要做天下第一人有什麼錯。總不能罪都教朕擔了,皇帝的尊榮,要換人來享吧。”

 範太后冷笑了一聲:“你自幼就是個怪胎,和你父親一般,冷心冷肺、寡情多疑,虧我還特意讓皚如來教你,十幾年相伴,教不會你識情重義,只教出來個深沉莫測刻薄寡恩的怪胎。”

 謝翊淡淡道:“母后的重情義,是希望朕視而不見母后通姦生子、皇后通姦生子,然後兄終弟及,鳩佔鵲巢嗎?母后既用十幾年教朕如何成為天子,卻又要讓人觸犯謀奪這天子之威,遭到反噬不是應該的嗎?”

 範太后冷笑了一聲:“攝政王忠心輔幼,於你有擁立匡扶之恩,皚如溫柔賢淑,自幼陪伴於你,是你髮妻元后,翎兒與你有兄弟之義,你舅父乃你啟蒙之師,教你禮義廉恥。然而你指掌翻覆,為了你那多疑猜忌之心,誅殺功臣,廢后殺弟,囚母滅師,忘恩無情寡義,如今你乾綱獨斷,可睡得安心?”

 謝翊道:“攝政王墜馬朕早就說過,與朕無關,不必多言。範皚如這事,怎麼她還未稟報母后嗎?朕從未幸過她,她既有娠,自然罪不可赦,如何安然在皇后之位上?賜墮胎也是應有之義,本該賜死,念母後還要人伺候,朕也不欲這宮闈醜事暴露於人,這才留她一命,伺候母后罷了。至於舅父懼罪伏誅,也是他咎由自取。朕唯一賜死的,只有端平王謝翎。”

 範太后心如被利錐刺穿,泣聲道:“逆子!那是你之幼弟,自幼孺慕於你,與你感情甚篤,你也曾教他寫字背詩,教他習射騎馬。你竟無一絲悔意!”

 謝翊默默無言,忽然想到許蓴,當日朕還教他遇到質詢不必辯白,原來到了此時朕尚且還是忍不住要辯白。果然知易行難,朕今日來這一次,果然還是來錯了。

 大概還是有希望,以為她被關了這些時間,哪怕是為了回宮,和朕虛情假意說幾句假

話、軟話,又或者懺悔一二,那也能虛情假意把這所謂的母子情分演下去。

 想來是關得還是不夠久,謝翊微微點了點頭,不再說話,轉頭便走。

 範太后想不到他竟一句話不再辯白,怒道:“逆子,你這般刻薄寡恩,倒行逆施,眾叛親離,我看你這個天子,孤家寡人,有國無家,這輩子都遇不上一個真心待你之人!”

 謝翊大步走了出去,轉過簾外,才走了幾步,便看到一個女子披著蓮青氅衣站在廊旁,眉目清冷,風姿如仙,見到他也深深襝衽為禮:“皇上。”

 謝翊冷冰冰道:“朕已下過旨,不予進見,還不退下。”

 範皚如低聲道:“皇上,太后娘娘早已悔了。妾也知陛下並非無情之人。還請陛下給太后一個機會,也是給陛下自己一個機會,和解吧。母子相愛,本是天性。娘娘只是一時糊塗,陛下將娘娘接回宮去,朝夕相處,自然能迴轉。”

 謝翊冷聲喝道:“蘇槐!”

 蘇槐小跑著從夾道側跑了出來,垂手鞠躬,謝翊道:“靜妃身旁宮人一律杖四十,再有違旨之舉,賜死。”

 範皚如臉色變得雪白,謝翊深深看了她一眼,冰冷道:“你說錯了,朕就是這樣無情之人。負朕之人,縱死不赦。”

 謝翊離開皇廟之時,天上陰雲滾滾,他一個人翻身上馬,縱馬急奔,方子興連忙帶著侍衛緊緊跟著他,卻聽到天上霹靂一聲巨響,卻是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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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聲轟鳴著,房簷前的水珠如水串珠一般落下。

 許蓴在樓上靠著窗邊,這裡南北兩面都裝了一溜的玻璃長窗,盡皆敞啟,山風傳堂而過,極是舒爽。既能看到遠處江景,又可看到山下山道,看到雨落下來,不由有些失望,覺得九哥恐怕不會來了。

 桌上還晾著他這半日精心畫的山谷暮春圖,谷中草木春深,水鳥山石,他並不是十分滿意,但也已盡了心,特意留著一半的白,留著給九哥題字,又有些慚愧,覺得的自己的畫配不上九哥的字。

 他有些落寞,卻偏又抱著一絲期待,因此寸步不離窗邊,看雨落在繁盛草木間,撲撲有聲,遠處樹木都被風吹得側向一旁,枝葉顫抖,天地間白茫茫一片,那自幼就感覺到的孤寂又湧了起來。

 天漸漸黑了下來,許蓴看了看已是接近酉時,雨一直不停,雨勢反而更大起來。想來九哥不會再來了,心中失落越發沉重,卻也無心飯食,只胡亂拿了本書翻著看,卻也看不進去。

 然而正是在這風大雨急,雷聲轟隆之時,許蓴卻彷彿聽到了隱隱的馬蹄聲,他還以為是雷聲,待到仔細看向山道,卻看到一隊騎士正疾馳在山道之上,往自己這處來。

 他大喜過望,連忙蹬蹬蹬一迭聲叫著:“春溪!快讓人收拾溫泉廊出來!夏潮,通知廚房儘快收拾把吃的送上來,再煮幾碗薑糖水,紫蘇水,還有那櫻桃酒,都備上!還有衣衫,收拾出來,趕緊的!通知山門那裡讓九哥他們直接騎馬進來二門!”

 一時別業上下奴僕盡皆忙碌起來,許蓴自己卻隨手拿了頂斗笠,往二門跑了去,也顧不得大雨滂沱,風一出來,身上衣衫立刻全都溼了。

 他也不管,只自己站到了二門處,用斗笠擋著頭,往下看去,看著那隊人馬越來越近,為首之人身軀高大,果然是九哥!

 他高興地揮著手:“九哥!九哥!”

 馬蹄如雷,須臾便到了二門前的院子,謝翊翻身下馬,許蓴連忙迎上去,打了傘起來,舉到謝翊頭上去,看到謝翊也正低頭看向他,一雙黑亮眸子目光沉沉,一身黑色外氅,裡頭卻裹著雪色素袍,腰間佩著劍,頭髮衣服早就全都溼透了,鬢角雨水溼漉漉滴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