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半浮生 作品

第一百三十章 世人譬如風草

 “六師妹.....青竹,是你這一支的....”

 草為螢很是認真的想了想,說道:“是你太奶,她此時應該在青竹居里看書。她是個安靜的人,長得很好看。”

 這個青裳少年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輕聲笑著,說道:“當年白衣很喜歡黏著她,總是在青竹坐在溪石上看書的時候,撲通一聲跳進水裡,在那裡玩著她的腳。”

 這大概是秋水都未曾知道過的先祖軼事。

 “七師弟決離與八師弟也便是後世所說的妖祖,正在谷中練劍。其實世人一直以為七師弟與八師弟這兩個人有些不苟言笑,但事實上,在故事開始的時候,他們也是愛笑的,八師弟更是人間少有的極為溫和的人。只是在他的七師兄死了之後,他才開始變了性子。”

 “白衣.....”

 青裳少年說到這裡的時候,很是唏噓的感嘆著。

 “九師弟白衣,大概又在山崖裡某個石居里偷著懶睡著覺,倘若當年師父沒有選擇破天而去,那個師弟大概真的可以帶著令所有劍修憤恨的天賦,安穩而瀟灑的活著那一輩子。”

 “十師弟,也便是槐安,或者說北方唯一個劍勢之道的大成之人,木魚,正在劍崖側面,守著那一條被他劈開來的上崖之路。”

 草為螢說到了這裡,便沒有繼續說下去。

 秋溪兒等了很久,而後緩緩問道:“劍崖那一代,最後一個弟子呢?”

 草為螢沉默了很久,輕聲說道:“那是一個可憐人,本是南衣的弟子,亦是槐帝的三弟。只可惜生來命不好,在冥河裡埋了太久.....不提也罷。”

 秋溪兒沒有再說下去,聽著那些自歲月裡而來的聲音,轉頭越過了那樣一處劍階,向著下方看去。

 可惜高崖雲霧嫋嫋,一切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那時的師祖在哪裡?”

 草為螢輕聲笑著,說道:“那時的我就在這裡,就在崖邊坐著,看著東海喝著酒。而師父坐在濁劍臺那裡,等著某柄劍被磨好。”

 所以其實這便是這個青裳少年記憶裡的一個畫面。

 “我是第一個跨過了當年師父留下的那一丈劍意的人。那年我或許三十幾歲,一千多年太久了,我自己都不太記得了。”

 草為螢眯著眼睛,很是仔細地回憶著千年前的故事。

 “那時我並沒有很開心,相反的很是惆悵,因為我很茫然。”

 “於是我坐在崖邊喝著酒,很是誠懇地問著師父,我已經走到了磨劍崖的盡頭,如果還要往前,應該去登什麼樣的地方?”

 這個少年很是感嘆地說著。

 “師父很是平靜——他總是這樣的,如果很生氣,也不會看見什麼憤怒的神色,當年南衣師祖被趕下崖的時候,師父臉上的神色都沒有過什麼變化。他一身青衣,也安靜得像是人間遍地青草的青意一般。我們有時候總是會將他鬢角的幾縷白髮被雲霧撩動的模樣,當做他情緒的具象體。”

 “他那時很是平靜的告訴我,往上確實沒有路了,就算有,也是沒有意義的東西。”

 “他以前當乞丐的時候,應該會覺得人間很大,大到他好像一輩子都走不完一樣。但是坐在崖上的他,卻和我說著人間太小了。”

 草為螢說著停了下來,長久地看著東海四十九萬裡。

 “人間太小,從來都不是什麼值得唏噓的事情。真正讓世人覺得風都是苦澀的,是這樣小的人間,我們卻走不出去。”

 滿崖的聲音在這一剎那都沉寂了下來。

 秋溪兒默默地看了很久,而後輕聲說道:“師祖這樣的人,如何會走不出去?”

 草為螢並沒有回答這樣一個問題,只是輕聲說道:“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

 秋溪兒驟然沉默在了那裡,怔怔地看著那個青裳少年,一直過了許久,才輕聲說道:“原來只是不願出。”

 這樣一個青裳少年沒有說我,他說的是世人,說的是我們。

 草為螢依舊沒有回答,依舊只是輕聲說道:“人當然不能忘根,也不能忘本,修行者是天地生育的,飄行於世間浮游於高天的風草,但草木有根,哪怕走得再遠,終究也要回到大地之上。故土難離呵故土難離.....”

 這個少年轉回頭來的時候,是在微微笑著的,只是眸中卻是有著極為濃郁的色彩,或許是暮色,或許是風色。深沉而飽滿,一如落在人間的某口滿溢的大湖一般。

 “秋溪兒,你能明白這樣四個字的重量嗎?”

 秋溪兒並沒有回答,這樣一個在劍崖疏離人間已久的白裙女子,或許確實很難體會那樣一種情緒。

 但某個穿著如同秋水的色彩一般的橘衣女子或許能夠明白。

 當年天下妖族囿居於幽黃山脈,某頭瘸鹿,便時常立於那些黑土高崖之上,滿含熱淚的遠眺著人間。

 所以那樣一個女子,在得知自己大限將至,便下了崖去,真誠的穿過了人間,死在了秋水。

 草為螢轉回了頭去,繼續坐在崖邊看著人間,喝著自己葫蘆裡釀了千年的酒。

 崖下的聲音依舊著。

 是這樣一個少年不可忘卻的過往的故事。

 只是他讓這樣一座高崖回到了槐安新曆二十年,卻沒有走下去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