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半浮生 作品

第一百二十九章 傷人者傷人最深

 但這正是歲月推移的意義。

 一路走過去,看看不一樣的人間。

 沿路旅程如歌蛻變?

 叢刃如是想著,目光又落在了最前方的那些名字之中。

 叢中笑。

 他的師父,人間劍宗前代宗主,世人總還有記得的。

 畢竟他算是人間少有的,拔出了磨劍崖上那柄劍的人。

 拔了劍,殺了人。

 於是被劍意碾碎了。

 那場發生在東海之外四十九萬裡的戰鬥,也不知道是誰傳出去的。

 叢刃目光平靜地向下看去,而後停在了一個世人並不記得了的名字之上。

 勾芺。

 叢刃覺得自己或許一輩子都忘不了這個在南衣河邊死去的人了。

 但平日裡他從來不會去想很多年前的那些故事。

 因為許多故事,不止是對於那個人,哪怕是自己,也是無比黑暗絕望的歲月。

 於是打牌打牌。

 然後在劍宗園林一覺不起。

 叢刃沒有再看下去,低下頭,看著一旁安靜的坐著的陳懷風,想了想說道:“你真的覺得胡蘆適合做劍宗宗主?”

 陳懷風愣了愣,沒有想到看起來一身慘淡的叢刃,在回來之後,卻是問了他這樣一個問題。

 是以想了許久,陳懷風才開口說道:“我以為這是您的意思。”

 叢刃笑罵道:“你是不是忘了我當年也在你打牌的時候指指點點過了?”

 陳懷風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但也開口說道:“我確實也想過,胡蘆確實比較合適。”

 至於原因,陳懷風並沒有說。

 畢竟總不好直接說,因為胡蘆像師父您一樣呆呆懶懶的模樣吧。

 叢刃也沒有問,只是笑了笑,說道:“既然這樣的話,那就是他吧。”

 這倒給陳懷風整不會了,合著您老人家選定繼承人便這樣隨意?

 叢刃似乎知道陳懷風在想什麼一般,轉過身去,背對著同歸碑看著人間,緩緩說道:“雖然有些故事已經被說了千萬遍了,但是還是值得說一說。”

 “什麼故事?”

 “函谷觀向劍聖請教的故事。”

 當年李二歸天之後,劍聖青衣亦是下了高崖,在人間閒走一場,去過大漠中的函谷觀一趟。

 彼時的觀中老道人便問劍聖,函谷觀下一代應該交給誰?

 青衣說你們不是已經選好了李缺一了嗎?

 老道人又問,那李缺一之後呢?

 青衣笑著說道,李缺一之後是李缺一的事,問我做什麼?

 叢刃想說的便是這個故事。

 陳懷風自然也聽過這個傳聞,只是不知真假而已,畢竟青衣時代,與他們已經隔了大半個修行的歷史了。

 但陳懷風還是有些不解,說道:“我們又不是李缺一,未必能夠看得那麼透徹那麼好。”

 叢刃輕聲說道:“我已經替人間劍宗選擇了千年的路,後面的路,自然要交給你們來選,是好是壞,並不重要,人啊,與其想著家世千秋萬代,不如想著自己活個千萬年,這樣反倒更實在一點。”

 所以李缺一之後,函谷觀再無觀主,也再也沒有在人間出現過。

 這或許便是當年青衣所說的,李缺一的事。

 往後如何,自然只與後人有關了。

 陳懷風也聽出了話裡不正常的意味。

 心中驀然一驚,看著叢刃說道:“師父您這是在交代後事?”

 話還沒有說完,便被叢刃在頭上敲了一下。

 陳懷風捂著頭,這個前段日子在南衣城裡格外囂張的養生師兄此時卻是委委屈屈的想著。

 我都三十二了,您還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敲我的頭,以後我娶不到媳婦怎麼辦?

 叢刃自然不管陳懷風在想著什麼亂七八糟的,沒好氣的說道:“我只是告訴你們,你們也該自己走出來看看了。”

 陳懷風放下了手,愣了愣,說道:“所以以後人間劍宗與南衣城的事您不管了?”

 叢刃低頭指著自己心口的那柄劍,平靜地說道:“你知道這柄劍拔出來會怎麼嗎?”

 陳懷風搖了搖頭。

 叢刃抬手畫了個圈,緩緩說道:“以南衣城為中心,方圓百里,不會有活口留下。”

 陳懷風怔在了那裡。

 叢刃靜靜地看著人間,輕聲說道:“修行修行,修得越高,自然便是越孤獨的,你總想著去人間看看,摻和摻和那些閒事,是很理想化的想法。你看一眼,人間便會慌張一眼,所以我已經有很多年不去看了。”

 “人們總覺得,像我這樣的人間大修,應當是極為自由的,其實相反,這片人間哺乳了我們,我們便不能只顧著自己去走。走得很高很高啊,其實是一件很不自由的事情。”

 叢刃說著,輕聲笑了起來。

 “我以前也不能理解為什麼青衣師祖上了崖,寧願看著東海,也不願看一眼人間。那時還總以為是人間大修往往無情。”

 “但後來才知道,到了那種境界,有情無情,其實都不重要了。當你手中劍出鞘便有可能將人間帶往不可預知的深淵的時候,時間一久,你甚至都會忘了怎樣出劍。”

 陳懷風沉默了很久,開口輕聲說道:“但是青衣師祖最後還是出了一劍。”

 只不過不是對著人間,而是對著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