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刀劃牆紙 作品

200.泰拉(完)



            科爾·法倫是第一個察覺到祂的死亡的人。

這件事發生的極為突然,但他沒有驚訝。黑暗諸神的聲音緊隨其後,奔湧而來。彷彿大海的波濤,連綿不絕地劃過他的耳邊,一浪高過一浪。

祂們似乎很急切,比從前都要急切。一個命令後面往往跟著更多命令,有些甚至前後相反,邏輯異常。另一些則根本讓人摸不著頭腦,比如這個,諸神中的一位要求他再次召喚出洛珈·奧瑞利安。

科爾·法倫不明白這到底有什麼意義,荷魯斯已死,祂是那麼的強大,但祂仍然無法逃脫復仇的利刃。所以,現在再去掀起更多的死亡,再去開啟另一場召喚儀式,又有什麼用?

難道洛珈·奧瑞利安可以改變這一切?

不,還是算了吧,沒有必要再去這樣稱呼那個東西了。

科爾·法倫笑了。

事到如今,他終於願意對自己誠實。那根本就不是洛珈,至少不是他認識的那個洛珈。

從腰帶上,他拔出了艾瑞巴斯贈與的一把儀式匕首,蒼白的臉不知為何一片汗淋淋。在他周圍,懷言者的精銳正在和極限戰士與戰爭獵犬交戰。

他們的落敗已經成了必然之事,羅伯特·基裡曼和安格朗都正在陣中搏殺。哪怕是再讓黑暗諸神憑空捏造出幾百個受祝之子過來,恐怕也只能將敗勢短暫地延緩片刻。

敗局已定。科爾·法倫如釋重負地想。

然後,隨之而來的,是一個顯得有些大逆不道,甚至非常可笑的感嘆。

終於啊,終於。他嘆息。

他鬆開手,把儀式匕首扔在地上,頭也不回地轉過了身,並通過靈能之音發出了撤退的命令。很少有人能聽見他的聲音,受祝之子們更是完全充耳不聞。

他們身體中湧動著的力量已經遮蔽了一切,這些狂熱的半人半魔早已沉溺於屠殺之中。每一滴鮮血都讓他們痛快不已,每一次死亡都為他們取得了更多賜福

賜福?

科爾·法倫停下腳步。

賜福?哈。賜福。

他再次嘆息——賜福?

科爾奇斯的過往在此刻一一劃過眼前,年少求學,工於心計,野心膨脹

黑暗之四一早就清楚他是怎樣的人,祂們給他力量,給他啟示,給他權柄,幾乎是有求必應。但是,這些東西不過都只是為了讓他參加這幕戲劇罷了。

祂們選中了洛珈這個演員,於是祂們精挑細選,在銀河中選出了科爾奇斯,又從科爾奇斯上選出了科爾·法倫。

祂們的眼界絕非凡人可以比擬,祂們的贈與則和祂們的性情一樣殘忍。那些在黑暗中窺見的幻象,那些如流水般湧入他身體的力量,其實都早已預先支付了代價。

科爾·法倫止住腳步。

安格爾·泰站在他面前,提著一把血跡斑斑的動力劍。

這不合常理,分解力場足以毀滅任何從傷口處濺出的鮮血,動力劍就是這樣一種優雅的武器但問題不止於此,還有他的盔甲。那種鐵灰色實在是太眼熟了,以至於科爾·法倫甚至有點想要發笑。

“聖象破壞者?”他問。

“是啊。”安格爾·泰點點頭,然後揮下右手。

科爾·法倫的胸口被一把劍即刻洞穿,他微微回頭,看見巴圖薩·納瑞克。懷言者的‘叛徒’之一。

那張臉已經被仇恨徹底扭曲,每一塊肌肉都在微微地顫抖,雙眼猩紅。

科爾·法倫深深地、深深地呼出一口冰冷的空氣,感到知覺正在快速流逝。

巴圖薩·納瑞克沒有給他半點憐憫,他沒有旋轉手腕加快他的死亡,而是撐起劍,將科爾·法倫慢慢地挑了起來,好讓他能在重力的束縛下品嚐到更多的痛苦。

“你這狗雜種!”巴圖薩咆哮起來。

只是聽見這句咒罵,科爾·法倫便再次湧起一陣笑意。

他咳嗽兩聲,低聲回答:“你瘋了,是不是,巴圖薩?”

“你似乎對自己的死亡安之若素。”安格爾·泰慢慢地走來,他的臉上滿是平靜。

比起巴圖薩·納瑞克的暴戾與瘋狂,這份平靜反倒讓科爾·法倫感到了一陣隱隱的不安。於是,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安格爾·泰點點頭,似乎已經從他的沉默中明白了什麼。他再次舉起右手,巴圖薩從喉嚨裡發出一陣滿是威脅與不情願的低吼,然而,在奧瑞利安之子那眉間閃耀的金光中,他還是放下了劍。

科爾·法倫狼狽地摔落在地,毫無反抗之力。

諸神惱怒於他的軟弱,以及他扔下儀式匕首與撤退的決策,祂們的賜福正在快速遠去。

要知道,科爾·法倫從未真正意義上地完成過阿斯塔特改造,他是一個殘次品,而現在,年齡與賜福消失疊加在一起帶來的苦果在他的身體上徹底顯現。

不過短短數秒,他的臉孔便開始迅速衰老,甚至變得像是一具木乃伊。

安格爾·泰慢慢地蹲下身,與他對視。半分鐘後,他得出一個結論。

他語氣篤定地開口:“你想死。”

“他當然該死!”

巴圖薩語氣激烈地說道,他正在一旁焦躁不安地踱步著,整個人似乎都要被點燃了。他的劍在手中不斷地顫抖。

安格爾·泰沒有看他。他仍然凝視著科爾·法倫,甚至伸出手放在了他的脖頸上,感受著他生命的流逝。

“死亡對你來說是一種解脫,是嗎?”奧瑞利安的忠嗣忽然笑了起來。“我明白了,你真是個可悲的怪物,科爾·法倫。”

“你既不能完全沉淪進黑暗,也不能像我們一樣選擇奔赴光明。早在你進入軍團時,我就認為伱的存在會敗壞我們的紀律。現在看來,我的預感似乎沒有錯。”

科爾·法倫咳出一陣血沫,他的半邊臉已經陷入了血肉之泥中,氣若游絲,然而,他卻死死地看著安格爾·泰。

“殺了我”他艱難地說。“難道我不值得被你們當做叛徒殺死嗎?”

安格爾·泰慢慢地站起身來,他仰起頭,看了眼盧佩卡爾王庭上方那些正在散去的黑暗。

惡魔們嘈雜的尖叫聲也隨後傳來,無生者的浪潮終於開始退潮了,它們跑回了亞空間,唯恐落後。只餘叛徒們還在艱難地負隅頑抗.

一句又一句的戰吼傳入他的耳中,讓他臉上的微笑開始一點點地越變越大。

科爾·法倫卻在這個時候抬起手,抓住了他的右腿。

“殺了我。”

他眼帶渴望地說,整個人不知哪來的力氣,居然依靠著安格爾·泰勉強地半跪了起來。他像是個破風箱那樣發出了劇烈的喘息聲,並回頭看向了巴圖薩·納瑞克。

“殺了我。”他再次要求。

巴圖薩·納瑞克眼角顫抖地舉劍。

安格爾·泰再次搖了搖頭。

他抬腿,走向另一個方向。科爾·法倫不願動手,狼狽地被他帶著滾動。安格爾·泰走了十幾步便停下了,他彎下腰,從血泊中撿起了一把通體漆黑的匕首。

它看上去大概是用石頭打磨而成的,刃面黯淡無光,根本看不出任何神奇之處。

科爾·法倫咳嗽著跌落在地。

安格爾·泰轉過身,凝視他。

“就這樣死去太便宜你了,你明白嗎?”他慢慢地說。“有一件事你還不知道,但是,艾瑞巴斯曾經用一把類似的匕首刺入過我的額頭。”

他用左手點點眉間。

科爾·法倫慢慢地仰起頭,滿目絕望地看著他。

“是的,我知道這東西是什麼。”安格爾·泰說。

他握緊匕首,然後用學來的諾斯特拉莫語嘶嘶作響地念出了一個單詞。

“復仇。”

他扔出匕首。

它薄如蟬翼的尖端瞬間刺入了科爾·法倫的額頭,巨大的力量帶著他後仰而去,將他牢牢地釘死在了地面。一個漩渦出現在他腦後,將巨量的鮮血統統吞入。

一個虛幻的影子從這具腐朽的肉體上隱約顯現,尖叫不已,滿面的絕望,它就這樣消失在了漩渦之中。

“你做了什麼?”巴圖薩·納瑞克問。

“我讓他活在了永恆的噩夢裡。”奧瑞利安之子說。

大仇得報,但他沒有半點快意,那雙眼中滿是悲傷,他們就此離開。他們不知道的是,還有另一個東西和這個漩渦一起離開了泰拉。

——

黑暗在消逝。

馬卡多握緊權杖,四處凝望,然後得出這個結論。

他的肉體正在意志的影響下重攀巔峰,當他下定決心要不顧一切的運用自己的力量,靈能便給予了慷慨的回報。

不知為何,掌印者甚至覺得它們隱有抱怨——你為何不早點這樣做?你為何要一直剋制自己?

他懶得回答,也懶得管自己到底年輕了多少。

對於永生者來說,年齡從來都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數字。但他的確喜歡老人的相貌,這可以為他的工作帶來很多隱藏的便利。而如果,他的面貌要在靈能的影響下回到年輕的時候.

掌印者的太陽穴兩端開始突突跳動了,他真的不確定自己年輕時的面貌是否能在之後的一萬年中震住那些可能源源不絕的蠢人。

+你在擔心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馬卡多冷冷地回頭看了眼那個正在用靈能向他送來話語的人,握著權杖走下了他親手製造出的一片堆疊屍山。一名禁軍走了過來,那是拉,拉·恩底彌翁,馬卡多一眼就認了出來。

“主君說”拉拄著一把長矛,慢慢地開口。“他希望您過去和他面談。”

“他為什麼不過來?”馬卡多問。

拉仰起頭,似乎有在嘆氣:“我請您三思,大人。”

“不,我現在不過去。”掌印者如此說道。然後,他忽然移開視線,看向了另一個方向。

他的雙手在此刻青筋暴起,瑩瑩藍光從骨骼深處迸發而出,讓那權杖的光輝暴漲了一次。

拉皺起眉,提起了警惕——難道還有惡魔膽敢在此刻造次?這不應該,它們早就能逃多遠逃多遠了

發生了什麼?

他扭頭,朝著馬卡多看的地方投去了視線,然後,他的疑問便瞬間得到了解答。

伴隨著萬事萬物聲音的消逝,一陣遠超此前黑暗層級的極暗籠罩了拉的視線。它把一切都吞噬了,拉甚至感到自己的靈魂正在消解如果不是那極暗停下了腳步,恐怕拉已經在這個瞬間徹底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