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刀劃牆紙 作品

177.泰拉(三十八,以雙腳跨越地獄)



            首先,我要一把槍,一把就夠。

這把槍的口徑不必如何偉大,整體設計也不必完全貼合人體工學。但它得是一把槍,一把實彈武器,我不要該死的激光槍。給我一把實彈武器,然後——

歐爾·佩松聽見一陣溼漉漉的聲響。

他轉過頭,恰好看見一個深埋在灰燼中的影子,一個醜陋無皮的無生者。

肌肉、神經與血管纏繞在它光滑的身體上跳動,它咬著一隻屬於人類的手臂,兩隻猩紅的蒼蠅複眼中倒映出了歐爾自己的臉。

它歪著頭打量著他,表現得好似一隻警惕的犬科生物,但它絕不是狗。狗不會擁有如此細長扭曲的四肢,狗也不會吃人

噢,不,不對。狗是會吃人的。

歐爾·佩松舉起槍。

但吃過人的狗都死了。

他扣動扳機,槍身處傳來一陣極強的反作用力,但歐爾的手堅如磐石,力與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這本該是個堅不可摧的規律,卻在他這裡突然消失了。

火光從槍口處噴湧而出,時間被拉長、放慢,那東西張開它的嘴,血淋淋的手緩慢掉落,三枚爆彈旋轉著朝它飛去

全部擊中。

那東西被打得一個踉蹌,但還沒死。它張大嘴,發出了無聲的咆哮,而接下來所發生的事則變成了歐爾·佩松最熟悉的那一種。

他衝上前去,開始用一把刺刀戳刺並劈砍那東西的身體。它試著咬他,速度快得驚人,卻沒有一下真的咬中他。

歐爾不是個超人類,他只是活得久,而且能一直活下去。所以他知道在面對這種東西時應該如何保護自己——最關鍵的一點在於,你必須充滿勇氣。

歐爾·佩松沒有勇氣,也不一定,或許有吧,但他現在的很憤怒,也很疲憊。

而且,他胸前的那顆寶石非常滾燙。

他花了幾分鐘把它肢解。

坐在血泊和抽搐的肢體間,歐爾慢慢地站起身。他走回去撿起自己扔下的槍,又開始朝著某個方向前進。他身邊空無一人,這是他自己的要求。

他是這樣告訴那個叫做法夫尼爾·蘭恩的帝國之拳連長的。

“你的意思是,我要穿過大概四個陣地,然後還得走上一座橋,才能抵達目的地?”

“大概如此。”法夫尼爾·蘭恩低著頭對他說道。“問題在於,你要怎麼過去,歐爾·佩松?我們這裡的人都會幫助伱。”

他伸手指了指他的兄弟,以及他自己。被鮮血染紅,又被灰塵覆蓋的明黃色裝甲早已不復從前光彩,這些戰士的臉上滿是血汙和戰爭留下的創傷。

而他們都看著歐爾·佩松,好像他是個什麼救世主。

你們是阿斯塔特啊。歐爾·佩松那個時候心想。你們把我當救世主?

他本想直接問出這句話,但他的傳令兵打斷了他,還有他從戰壕和炮火飛濺的戰場中拉回來的那些人,他們無言地走來,聚攏在他身後。

一個個明明都已經被這片地獄折磨到徹底麻木,卻還是從這片麻木中迸發出了一種不該存在的期待與光彩。

他們看著他。他一句話都沒說。

“還有我們,長官。”傳令兵率先對他敬禮,大衣下一片空洞。“我們願意接受您的指揮。”

而歐爾·佩松說:“不,你們留在這裡繼續作戰。”

他把這句話說得很輕鬆,但也很堅決,他做出了選擇,於是他現在便低著頭,在已經只剩死者的戰壕裡彎著腰前進,雙手緊緊地握住槍,呼吸好似呢喃,在空氣中撞起一陣細碎的漣漪。

他小心翼翼地跳過一具屍體,並順手將他扯了起來,他不喜歡看見一個臉朝下趴在泥濘中的士兵。因為只要時間一長,死人的臉就會被冷掉的泥巴凍硬,結殼,而那些泥巴里的東西則會鑽進他們已經沒有溫度的血肉裡,開始品嚐大餐。

歐爾寧肯花點力氣讓他臉朝天空。

他繼續走,靴子裡的腳指頭已經沒了知覺,而周圍一片死寂,且冰冷無比。霧氣逸散著,和黑暗混合在一起,讓視野變得模糊。哪怕那把飛針槍還在他手裡,瞄準鏡恐怕也不會再有多大用處了。

太好了。歐爾心想。看看你把泰拉變成了什麼模樣?這就是你想做的事嗎?

多麼偉大的理想啊,我早就告訴過你,你的野心和心急會害死我們所有人。我不在乎死亡,但這些人呢?

你讓他們死了,老朋友。你讓他們死,然後還得被狗吃。

他聽上去在抱怨,在埋怨,在譴責,但事實不是這樣。歐爾·佩松知道是誰把泰拉變成這副模樣,又是誰將這些活生生的人變成一具又一具血淋淋的屍體.

但他還是得怪他。

他左轉,用槍撐著自己爬上了兩米高的戰壕,離開了這裡。

陣地上鋪著厚厚的灰燼,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是灰色,而這就是戰爭的顏色。灰沉沉、霧濛濛,就算流血,也是灰色的血。

歐爾繼續走,並懷揣著十二萬分的警惕。他其實是不知道路的,但他有個特別的嚮導——即他胸前的那塊寶石。

它會在歐爾走錯路的時候爆發出一陣赤紅的光,將那些試圖吞噬他的黑暗驅散,並帶著他回到正確的路上。

但問題在於,正確的路,通常情況下都並非好走的路。

歐爾停下腳步,看了看他眼前的東西,從嗓子裡擠出了一句低聲的咒罵,然後是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