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刀劃牆紙 作品

175.泰拉(三十六,頑石脫困,援軍降落)



            羅格·多恩在紅沙上留下一串腳印。

風沙撲面而來,天空正在垂落,夜幕中的月亮還在散發微弱的光芒。在這塊被墨色徹底浸染的漆黑幕布上,它的存在感正在變得越來越強。白晝卻已經很久沒有來過了,以及那輪血紅的殘陽。

多恩明白,所有的這些景物,其實都不過只是多種抽象化的概念集合。

比如他身處的這片紅色沙漠,它是某種象徵,是一個由某種人類尚不能理解之物藉由亞空間的力量後天鑄造而成的囚牢。

人類鑄劍,以此殺敵。而那東西則造了一個牢籠,以此來折磨他

然而,多恩其實還察覺到了另一件事。

他低下頭,將目光轉向了沙子本身。

在兩個世紀以前,血紅消失了,自那以後,沙漠的真實便開始向他逐漸露出獠牙。

最開始時,只有輕微的違和感,比如夾在風中的輕柔囈語。然後,這種不真實的感知開始加強,他開始幻視。他會在刻下名字的時候看見一張又一張他從未見過的臉。

有些黝黑,有些蒼白,有些人穿著毫無防禦能力的禮服,有些人卻穿著古老且原始的青銅戰甲。石頭做的長矛,染血且被折斷的箭矢,鏽蝕的鈍劍.

多恩大概在一個世紀以前才發現他們是誰——死者們,歸屬於血紅的死者們。

數萬年,數十萬年,數百萬年.在無窮盡的時間中被血紅施以了永恆折磨的無數死難者。

屍體歸於一處,彼此纏繞,兵刃深深地刺入對方的身體。永遠流血,傷口至今也未曾癒合。他們的血是取悅血紅的珍貴祭品,因此祂不允許他們痊癒,或是放下手中刀兵。

換言之,他們就是這片紅沙。

每一粒沙子,都是一名死者。

他們在他耳邊吶喊,要求他帶著他們衝出這片沙漠,要求他成為他們的將軍。他們甚至將所有的一切都灌注進了微風之中,帶向了他的耳邊。

他們說,血紅已經離去,而月光正在喚醒他們。他們還說,他們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如此自由。

然後他們懇求。

羅格·多恩,成為我們的領袖吧,帶領我們向那殘暴的偽神發動復仇吧,將利刃刺入祂的心臟,讓祂痛苦,讓祂懺悔,讓祂明白,人類絕不是祂可以隨意投進鬥獸場中的奴隸。

坦白來講,這些話語和真相非常具有吸引力,但多恩必須拒絕。

他已經是一名將軍了,他是人類帝國第七軍團帝國之拳的基因原體,是泰拉的禁衛,他已有職責在身。更何況,他如今正懷揣有另一種希望。

在過去,他的希望是堅持下去。而現在,他的希望是風中傳來的第二種聲音,一種有別於死者囈語的聲音,鉕素火焰的氣味能證明他沒有出現幻覺。

所以,多恩開始尋找,在無窮無盡的紅沙中找尋一個可能存在,也不可能存在的希望。

須知,希望是一種很危險的毒藥,尤其是對於一個正在服無期徒刑的囚徒來說。但他並非孤身一人,他記住了全部的名字,新的名字

比如此刻,看吧,看羅格·多恩跨過一處沙丘。

他邁動左腳,觸地,邁動右腳,再次觸地。如此循環往復上千次。枯燥無味,單調到了極點。但是,當他踏出第一步時,有一個名字在他的腦海中迴盪

約內特羅。

他沒有見過約內特羅,但約內特羅已經向他介紹過他自己了。

我是你的兒子之一,父親。我來自黑暗群星的邊緣,我為帝國和人類戰鬥了一百二十二年。而現在,我為你而戰。

左腳落下,右腳抬起,第二步,新的名字緩緩浮現。

埃格爾·莫魯克霍恩。

我不是個模範,也沒什麼榮譽,父親。但我還是把我的名字寫在了骨片上,不是為了讓你記住我,而是為了讓伱記住我的兄弟,你的冠軍達諾爾斯。我承諾過,要和他一起踏上泰拉的土地。

名字,名字,名字人們的名字是他們出生後所能得到的第一個東西,有時是被父親給予,有時是在母親溫柔的懷抱中被輕刮臉頰,緩緩念出。

自此以後數十年,名字都將常伴左右,被傳播,被他人提起。但多恩得知他子嗣名字的方式卻是通過死亡。

他從他們的屍體上得到了這些名字。

而那些話語竟然緊隨其後,從他的心靈深處浮現。彷彿他見到的並不是一具又一具的屍體,而是一個又一個足以令他為之驕傲到無懼赴死的忠誠子嗣。

他們正當面向他介紹自己。

這件事何其詭異?但此時此刻,多恩心中竟然一片平和。他徑直走向下一個山丘,天空中卻忽然亮起了一抹金光。

多恩抬頭凝望,看見一顆閃爍的星星。他沒有明白這個新出現的抽象化的概念是什麼意思,但他似乎也不需要明白,因為還有更多星星正在亮起。

一個接著一個,幕布驟亮,漆黑逝去,就連月光也悄然消散。群星大放光芒,隨後竟開始燃燒、流動、遠去。漆黑的幕布被逐漸點燃,在這場突如其來的流星雨中被撕扯成了碎片。

多恩出神地凝望著它們遠去,心中突然湧起一陣悸動。

他的直覺開始大聲吶喊。它奮力地跳躍,揮舞著手臂,敲擊頑石,在他心中製造出了沉悶的迴響。

於是多恩知道,它們是為他而來。

從一萬年後而來,然後無怨無悔地赴死,只為這一刻的數秒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