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七百八十九章 持劍者

    阿良一個金字招牌的蹦跳揮手,笑哈哈道:“熹平兄,好久不見!”

    其實沒多久。

    那位讀書人微笑道:“想要常見,很簡單。”

    只要你阿良被關在功德林,每天都可以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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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畔。

    亞聖取出一支卷軸,攤開之後,河畔憑空出現了一座託月山,近乎實物,趨近真相。

    因為亞聖通過西方佛國,親自走過一趟託月山。

    阿良則是通過託月山走了趟西方佛國,劍斬無數怨魂厲鬼,大道消磨極多,才從十四境跌境。

    亞聖出現在託月山後,打碎了大半護山禁制,才去的劍氣長城。只不過當時陳平安已經不在城頭,被崔瀺丟到了蘆花島造化窟。

    所以反而是這位亞聖,見到了浩然繡虎最後一面。好像崔瀺就在等待亞聖的出現。

    雙方在城頭坐而論道,聊了聊當年的那場三四之爭。

    禮聖和白澤留在了河畔,都沒有踏足那座託月山,白衣女子也對一座託月山沒什麼興趣,就在河邊與禮聖、白澤閒聊。

    時隔萬年。

    可能這算是天底下最名副其實的“敘舊”了。

    她玩笑道:“白澤,你乾脆跟小夫子在這邊先打一架,你贏了,文廟不動蠻荒,輸了,你就繼續閉門思過。”

    白澤搖搖頭。

    古天庭遺址一事,是幾座天下事,所以白澤願意現身此地。

    但是隻要文廟大舉攻伐蠻荒,那麼他這一次,不會袖手旁觀。

    如果真能這麼簡單,打一架就能決定兩座天下的歸屬,不殃及山上山下,白澤還真不介意出手。

    託月山那邊,諸位十四境修士,開始登山。

    餘鬥直接一步跨到了山巔。

    陸沉在跟那位斬龍之人嘮嗑,只是後者沒什麼好臉色。

    吳霜降抬起一手,手心浮現出一座金銀黑白四色構建而出的袖珍山頭,好像在將一座託月山逐漸“兵解”。

    老秀才帶著陳平安走在最後。

    陳平安以心聲詢問道:“先生,能不能幫忙跟禮聖問一下,為何命名五彩天下,這裡邊有沒有什麼講究,是不是跟家鄉驪珠洞天差不多,這座五彩天下,藏著五樁證道機緣?或是五件至寶?”

    陳平安的修行之路,比較駁雜,可是推衍一道,就很抓瞎了,可以跟姜尚真分高下。

    老秀才嘆了口氣,“當年我跟白也一起穩固天地,是瞧見了些端倪,但未必是那真正的大道脈絡。有些機緣,相對比較淺顯,比如白也在那座天下的結茅處,就是其中之一。至於禮聖那邊,很難問出什麼。命名為五彩天下,本來就是禮聖一個人的意思,肯定知道內幕,可惜禮聖啥都好,就是脾氣太犟了,他認定的事情,十個觀道觀的老觀主都拉不回來。”

    老秀才突然說道:“你去問禮聖,可能有戲,比先生問更靠譜。”

    陳平安無奈道:“禮聖好像對此事早有預料,早就提醒過我了,暗示我不要多想。”

    老秀才小聲道:“別怕,禮聖就是嚇唬你,你是晚輩,還勞苦功高,不嚷幾句白不嚷,禮聖修養好啊,不會生氣的。再說了,神仙姐姐先前又立下大功,老瞎子都瞧得見,人心有桿秤嘛。”

    陳平安使勁點頭,“先生有理。禮聖的暗示,說不得還是提示呢,對吧?”

    老秀才以拳擊掌,“咱們這麼一聊,就把複雜道理給捋順了不是?!”

    陳平安吃了顆定心丸,不管成與不成,等到下了山,好歹去禮聖那邊求一求。如果五彩天下真是藏著五樁大道機緣,等待各方勢力去爭取,自己幫著飛昇城早早找出其中之一,順藤摸瓜,搶先一步落袋為安,不過分吧?再說了,第五座天下是儒家文廟找到,開闢出來的,飛昇城又是浩然天下的自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別說一樁,兩樁都不嫌少,三樁不嫌多啊。

    老秀才開始與這位關門弟子詳細說那禮聖的脾氣,哪些坑別去踩,會適得其反,哪些話可以多聊,就算禮聖黑了臉,千萬別心虛,禮聖規矩多,但是不死板。

    陳平安豎耳聆聽,一一記在心裡,試探性問道:“先生,咱們聊天內容,禮聖聽不著吧?”

    老秀才拍胸脯保證道:“放一百個心,到底不是那神清和尚,禮聖最講規矩禮儀了。”

    走在前邊的老和尚,又佛唱一聲。

    河畔那邊。

    禮聖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

    倆雞賊。

    白澤笑道:“前輩挑人,眼光很好。”

    是在說那個年輕人,在見到劍主、劍侍的一瞬間,那一連串微妙的心境起伏。

    有些人心,擅長自欺欺人,比如會下意識希冀著劍主劍侍,是一。有些人心,會失落不已,貪得無厭,從天下第一,變成天下第二,都要揪心。

    而神靈觀看人心,是本命神通。芥子之小,大如須彌。

    這位持劍者,多半是不介意選中之人,是善是惡。但是沉寂萬年的持劍者,不管出於什麼初衷,最終為自己挑選出一位“持劍者”,會很看重後者的心性純粹。光陰長河會流逝四散,日月星辰,甚至大道都會流轉不定,偏移軌跡。如果陳平安原先認定的,是一位劍靈,卻因為劍主的突兀出現,而有任何額外的心性流散,後果不堪設想。

    她所需要的,是一個能夠守住本心的持劍者。

    當年少年能夠以寧姚在心中“打殺”劍靈,今天的年輕劍修,能夠以劍靈“打殺”劍主。

    她需要這條萬年不移的脈絡,一直登高,漸次登頂,最終登天。

    她說道:“是別人幫忙挑選的,我當時只是無聊。”

    吳霜降的那四把仙劍,都是仿劍。

    事實上最早的四把仙劍,一樣都是仿劍。

    在萬年之前,她就剝離出一部分神性,煉為一把長劍,成為天地間的第一位劍靈。代替她出劍。

    因為已經達到劍術極致,註定再無寸進,等於在戰場上一次次反覆出劍,變得毫無意義。

    後世道藏、太白、萬法和天真四把仙劍,都未曾被修士大煉,也就是說,修士是修士,劍靈是劍靈。

    天真劍靈,是小女孩模樣,萬法劍靈的道化,是個小道童。其實都是仙劍主人的一部分心性顯化,與此同時,劍靈保存了更多誕生之初的自身靈智。

    神靈神性的可怕之處,就在於神性可以完全覆蓋另外的神性,這個過程,沒有任何漣漪。

    而這份漣漪,就有可能成為後世修道之人的心魔。而哪怕是凡夫俗子的每個執念,都會一一落在西方佛國那邊。

    有人曾經說過,一個人保存記憶的篇幅,就是一個人真正存活的壽命。

    而白帝城鄭居中,之所以讓人忌憚重重,其中一點,就在於這位魔道巨擘,最擅長修改一位練氣士的記憶,而且做得天衣無縫,以假亂真。

    她笑了起來,“你們可能覺得我先前是在試探陳平安,其實沒有,就是覺得有趣,想要逗一逗他。”

    因為她相信他。

    她說道:“以前的陳平安,其實沒這麼悶,很有趣的。”

    沉默寡言的悶葫蘆,其實不一定代表一個人無趣。

    比如當年一個揹著籮筐的草鞋少年,鬼鬼祟祟躡手躡腳走過石拱橋,就很有趣。

    讓少年不再那麼有趣的,好像是這個世道。

    她一手手心抵住劍柄,看了眼那個位於託月山之巔的白玉京二掌教。

    真無敵?

    自封的嗎?

    陳清都那小子也沒這臉皮啊。

    禮聖微笑道:“是挺欠揍的。”

    欠揍是欠揍。

    只是不得不承認,這個餘鬥,道法劍術都很高。

    如果各自傾力,在青冥天下,禮聖會輸。在浩然天下,餘鬥會輸。

    至於在天外天,不存在天時地利的偏向,勝負如何,可惜好像沒有機會一分高下了。

    不過禮聖覺得還是自己的贏面大一點。穩重一點,七成勝算好了。

    打架這種事情,餘鬥畢竟年紀小,是晚輩,輸給自己,也沒什麼好丟人的。

    禮聖環顧四周,低頭望向那條金光漸漸散去的光陰長河。

    白澤突然心神一震,望向這個小夫子。

    因為隱約之間,白澤由於身在河畔,距離禮聖最近,察覺到了蛛絲馬跡。

    禮聖點點頭,以心聲說道:“對所有十四境修士而言,都是一場大考。至於陳平安,可以暫時置身事外。或者可以說,他其實已經通過這場大考了。”

    主考之人,是始終沒有現身的三教祖師。

    禮聖這次,不過是分發考卷之人。

    禮聖說道:“前輩真要對託月山出劍?其實可以不必如此。”

    她轉頭望向登山的陳平安,笑眯起眼,緩緩道:“我聽主人的,如今他才是持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