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七百六十九章 算計

    陳平安不斷拿書又放下,在書鋪內未能找到有關大驪、大端這些王朝的任何一部府志。

    只看不買,絕對不是天底下任何店鋪會喜歡的客人,只不過陳平安已經做好了被驅趕出門的準備,也要通過此事,來大致判斷渡船的年月歲數。

    書肆掌櫃是個文質彬彬的儒雅老人,正在翻書看,倒是不介意陳平安的翻翻撿撿壞了書籍品相,約莫一炷香後,耐心極好的老人終於笑問道:“客人們從哪裡來?”

    周米粒一聽到問題,想起先前好人山主的提醒,小姑娘立即如臨大敵,趕緊用雙手捂住嘴巴。

    陳平安揉了揉小米粒的腦袋,與那掌櫃笑答道:“從城外邊來。”

    “說句從來處來也好啊。”老掌櫃搖搖頭,喃喃自語一句,似乎對陳平安這個答案太過失望,就不再言語。

    陳平安笑問道:“掌櫃,城內有幾處賣書的地方?”

    老掌櫃無奈道:“這哪裡能曉得,客人倒是會說笑話。”

    一位身穿儒衫的清瘦文士大笑著步入書肆門檻,蓄有美髯,看也不看陳平安一行人,只是走到櫃檯那邊,與掌櫃老者朗聲笑道:“那處群峰矗立,定是那千年萬年前,為谷中大水衝激,沙土悉數剝去,唯剩巨石巋然,故而挺立成峰。”

    那掌櫃眼睛一亮,“沈校勘好學識,奇思異想如天開,當是正解無疑了。”

    老掌櫃立即彎腰從櫃子裡邊取出筆墨,再從抽屜中取出一張狹長箋條,寫下了這些文字,輕輕呵墨,最終轉身抽出一本書籍,將紙條夾在其中。

    老掌櫃合上櫃檯上那本書籍,交給這位姓沈的老主顧,後者收入袖中,大笑離去,臨近門檻,突然轉頭,撫須而問:“小子可知隙積術會圓,礙之格術,虛能納聲?”

    陳平安笑著搖頭:“不知。”

    其實陳平安知道些皮毛,不然當初在蜃景城黃花觀,也不會跟劉茂借那幾本書。只是在這條目城,不知為妙。

    “現在的年輕人,到底怎麼回事,盡是些一問三不知的。”

    被掌櫃稱呼為“沈校勘”的美髯文士,有些遺憾,神色間滿是失落,變撫須為揪鬚,好似一陣吃疼,搖頭嘆息,快步離去。

    陳平安帶著裴錢和小米粒離開書鋪。

    裴錢輕聲道:“師父,那位沈夫子,還有掌櫃後邊贈送的那本書,好像都是……真的。”

    陳平安豎起手指,示意噤聲,不要多談此事。

    不曾想那個美髯文士已經轉身走來,猶不死心,拿出那本老掌櫃贈送的那本書籍,又問道:“年輕人,如今是大衍曆幾年了?若是知道,我就將此書送你。”

    陳平安笑著從咫尺物當中取出一枚小暑錢,是珍藏已久之物,右手抬起,掌心攤開,神仙錢一面篆文“常羨人間琢玉郎”。

    那位沈校勘臉色微變,陳平安左手捻起小暑錢,就要將其翻面,美髯文士剛瞥見反面一個“蘇”字,就揪心不已,轉過頭去,連連擺手道:“小賊狡黠,怕了你了。去去去,咱們就此別過,莫要再見了。”

    陳平安重新收起神仙錢,裴錢眨了眨眼睛,“師父,真是那個喜歡四處崖刻‘奉使過此’的人?”

    陳平安點頭道:“只是不知為何,會留在這裡。只不過我以為這位老夫子,會惱羞成怒,拿那本書砸我一臉的。”

    周米粒感慨道:“真是人心難測,江湖險惡哩。”

    陳平安拍了拍小米粒的腦袋,笑道:“宦海沉浮,雲詭波譎,確實是江湖險惡。”

    街上有個算命攤子,老道人瘦得皮包骨頭,在攤子前邊用炭筆畫了一個半圓,形若半輪月,剛好籠住攤子,有很多與攤子相熟的市井稚童,在那邊追逐打鬧,嬉戲打鬧,老道人伸手重重一拍攤子,罵罵咧咧,孩子們立即一鬨而散,老道人瞧見了路過的陳平安,立即扶正了身邊一杆歪斜幡子,上邊寫了句“欲取長生訣,先過此仙壇”,突然扯開嗓子喊道:“萬兩黃金不賣道,市井街頭送予你……”

    不曾想那三人徑直走過了攤子,置若罔聞不說,還故意視而不見,最終走入了鄰近攤子的一座兵器鋪子,老道人收起眼巴巴的視線,哀嘆一聲,憤懣道:“莽夫莽夫,不識大道。”

    算命攤子一旁,還有個小攤,棉布上邊,擱了些古舊的瓶瓶罐罐,有漢子病懨懨腦袋低垂打瞌睡,先前鄰居老道人大聲嚷嚷,都沒能吵醒他,等到老道人轉過頭,突然說了句“呆貨,生意登門了,醒醒”,漢子猛然抬頭,發現其實攤前無人,就繼續瞌睡,老道士有些看不過眼這漢子的憊懶,嗤笑道:“昔年荊老弟,何等豪邁氣概,如今成了個坑蒙拐騙還掙不著錢的包袱齋。”

    漢子只是閉目養神,老道士從長凳上站起身,一腳踢倒個就近的鎏金小缸,巴掌大小,老道人譏諷道:“你說是從宮裡頭流出來的,說不定還有傻子信幾分,你說這玩意兒是那門海,可以養蛟龍,誰信?哎呦喂,還鎏金呢,貼金都不是吧,瞧瞧,罪過罪過,都掉色了。”

    漢子也是個脾氣極好的,只是默默彎腰,抓起那隻給踹得掉色的小水缸,重新擺好。

    老道人又是一腳踹翻小缸。

    漢子再次擺好那物件,只是放在了離那道士更遠的棉布一角,悶悶道:“世人只知道祖騎青牛,誰曉得你呢?曉得你的,也不會來這裡。你不一樣每天在這兒喝西北風。”

    老道人坐回長凳,喟然長嘆。其實許多城內的老街坊,跟上了歲數的老人差不多,都漸漸消逝了。

    而他們這對擺攤鄰居,不管如何,好歹還能留在這邊,一個曾經騎乘青牛,雲遊天下,欲求一幅五嶽真形祖宗圖。一個曾經騎乘一頭羸弱跛腳老驢子,晃晃悠悠,驢子背上,有虯髯劍客,背大弓。三尺劍與六鈞弧,皆可入水戮蛟。

    陳平安入了鋪子,拿起一把刀鞘,抽刀出鞘,刀苗子

    細窄,極其鋒銳,銘文“小眉”,陳平安屈指一敲,刀身顫鳴卻無聲,唯有刀光漣漪如水紋陣陣,陳平安搖搖頭,刀是好刀,而且還是這鋪子裡邊唯一一把“真刀”,陳平安只是可惜那老道士和包袱齋漢子的言語,竟然嗓音模糊,聽不真切。這座天地,也太過古怪了些。

    店主是個虎背熊腰的魁梧大漢,笑道:“明明是個背劍之人,卻要來鋪子挑刀,不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