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七百三十六章 問我春風

    一箇中年面容的觀海境練氣士,剛好腳步匆匆路過牆角道路,瞧見那蹲牆根的少年少女之後,放緩腳步,轉頭數次,越看越皺眉不已,如此不講究山上忌諱,既無懸佩大驪刑部頒發的太平牌,也無老龍城鑄造、交由藩邸分發的布雨佩,莫不是哪個小山頭的祖師堂嫡傳子弟,下山歷練來了?可如今這採芝山上,何等規矩森嚴,況且這座鹿鳴府,更是一洲山巔仙師齊聚之地,豈可造次,他們倆的師門長輩平日裡都是怎麼管教的,就由著倆孩子出來撒野?

    這位出身大仙府停雲館的修士停下腳步,臉色不悅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來自哪座山頭,到底懂不懂規矩?你們是自己報上名號,我去與鹿鳴府管事稟報此事!還是我揪著你們去見楚大管事?!”

    崔東山一邊偷聽,一邊瞪眼瞅著那個觀海境老神仙。

    純青伸手指了指崔東山,示意身邊白衣少年做主。然後她站起身,再蹲在崔東山另外一邊。

    崔東山屁股不抬,挪步半圈,換了一張臉貼牆壁上,用屁股對著那個來自停雲館的百歲老神仙。停雲館修士,前三代老祖師,都是骨頭極硬的仙師,境界不算高,卻敢打敢罵敢跌境,與無敵神拳幫差不多的作風,只是世風日下,一代不如一代,如今一個個譜牒仙師,從館主到供奉再到祖師堂嫡傳,都是出了名的狗拿耗子。早年攀附朱熒王朝一個劍術卓絕、飛劍無雙的老劍仙,如今好像又開始尋思著抱正陽山的大腿,靠砸錢靠求人,靠祖輩積攢下來的香火情,死皮賴臉才住進了這座鹿鳴府。

    而當年那個一路逃離書簡湖的元嬰劍修,其實剛好就死在阮秀和崔東山手上。

    那停雲館觀海境修士惱火不已,卻未喊打喊殺,就打算去與擔任採芝山山神祠廟祝的楚大管事告一狀,純青瞥了眼對方,竟是當場消失無蹤了。竟是毫無蛛絲馬跡,半點氣機漣漪都無,這就很古怪了,純青只瞧見崔東山抖了抖袖子,估計是被收入上五境修士獨有的袖裡乾坤當中。純青好奇問道:“怎麼做到的,一般仙人境運轉神通,我都能察覺個大概。”

    崔東山只是輕輕抬起那隻雪白袖子,純青凝神定睛一看,發現兩串蠅頭小楷一般的細微文字,在法袍之上,猶如兩棵水草隨水搖曳,“日月籠中鳥,乾坤水上萍”。

    純青也曾精研符籙一道,神采奕奕,問道:“你方才拘押此人,是用上了符陣?”

    崔東山笑嘻嘻道:“沒呢,抓個觀海境,幫他砥礪道心,哪裡需要如此興師動眾,就是與純青姑娘顯擺一下我的法袍,不比你身上那件青竹衣差吧?”

    純青不再言語。

    正陽山三位離去後,許渾一直坐在書房內閉目養神,既不與婦人興師問罪,也不開口言語。

    身上披掛這件瘊子甲,與外界想象中類似神人承露甲的兵家寶甲,其實截然不同,並非一件防禦重寶,而是一件玄之又玄的攻伐之物,這使得許渾在躋身玉璞境之前,更加坐實了上五境之下第一人的身份。

    嫡子許斌仙靠著椅背,從袖中取出一本在山上流傳極廣的山水遊記,百看不厭。

    許氏婦人緩緩站起身,欲言又止。

    許渾睜開眼睛後,不見他如何出手,屋內就響起一記清脆耳光,婦人一側臉頰就瞬間紅腫。

    許斌仙抬起頭,各看了眼爹孃,然後又低頭翻書。

    這位從未有過出手廝殺記錄的年輕修士,腰間同一側,懸配有一把短劍和一把法刀,又以一條紫艾綬系掛在刀劍兩端。

    許氏婦人伸手覆住那邊臉頰,並未半點憤懣神色,反而嗓音輕柔,以心聲與丈夫提醒道:“還是隔絕天地吧,免得接下來談事,被正陽山陶家老祖偷聽了去,正陽山喜好暗中行事,一向百無禁忌,沒什麼他們是不敢做的。”

    許渾嗤笑道:“當我的玉璞境是擺設嗎?陶老賊不過元嬰境,你傻他不傻。”

    許斌仙繼續翻書頁,“小心駛得萬年船,我總覺得正陽山處處透著古怪。”

    許渾想了想,還是施展了一道清風城獨門術法禁制,然後盯著那個婦人,臉色陰沉道:“一座狐國,等於清風城的半數財源,沛湘還是一個元嬰境,狐皮符籙在掙錢之外,更為清風城掙來山上人脈,此外狐國真正的意義,你不會不清楚,辛苦積攢了數百年的文運,許斌仙的姐姐,如今還在袁氏家族那邊,眼巴巴等著這份文運!”

    許氏婦人默不作聲,暗自垂淚。

    許氏以嫡女嫁上柱國袁氏庶子。圖謀極大,是奔著“文臣上柱國姓氏也要、武將巡狩使官職也拿”而去的。

    許渾嘆了口氣,神色緩和幾分,“坐下聊。你那師兄柴伯符,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清風城名義上有許渾和狐國之主沛湘,兩大元嬰修士坐鎮。

    其實許氏婦人,還有個性情詭譎身份隱蔽的師兄,柴伯符,道號龍伯,山澤野修,一位行蹤不定的老元嬰,資歷老,修為高,尤其精通水法,都能夠與書簡湖劉志茂掰手腕,為了搶奪一本截江真經,差點分出生死。

    此人倨傲至極,尤其擅長障眼法,在寶瓶洲歷史上曾以各種姿容、身份現身各處,柴伯符也確實有眼高於頂的雄厚本錢,畢竟寶瓶洲沒有幾個修士,能夠先後與劉志茂、劉老成和李摶景交手,最後還能活蹦亂跳到今天。柴伯符腰間繫掛的那條螭龍紋白玉腰帶,懸掛一大串玉佩和瓶瓶罐罐,更多是障眼法,真正的殺手鐧,還在於那條白玉帶,實則是一條從古蜀國仙府遺址得到的酣眠小蛟,當年正是因為這樁機緣,才與劉老成結下死仇,柴伯符甚至敢獨自襲殺數位宮柳島祖師堂嫡傳,膽大心狠,保命手段更多。

    許渾贏他不難,殺他不易。柴伯符私底下曾經多次秘密會見妻子,甚至還敢擅自傳道嫡子許斌仙,許渾其實是起過殺機的。這個道號龍伯的著名野修,與妻子是正兒八經的同門師兄妹,兩人早年聯手害死傳道之人,各取所需,一起叛出師門,只不過雙方傳道人,也不是什麼好鳥。最後柴伯符徹底走上閒雲野鶴的野修道路,師妹則嫁入清風城。

    如果不是柴伯符所傳水法,讓許斌仙大道裨益極多,許渾絕不會對此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加上柴伯符等同於半個清風城客卿,比如許渾一次閉關,恰逢狐國動-亂,柴伯符出力不小,不然等到許渾出關,狐國就會是個稀爛攤子。

    婦人點頭道:“師兄一向謹慎,自從當年分道修行之後,直到後來在清風城重逢,我其實就一直沒見過他的真實面容。”

    其實那個跟在柳赤誠身邊的龍伯老弟,不是沒有想過留下線索給清風城尋求援手,但是根本無需故意當睜眼瞎的柳赤誠出手,兩次都被顧璨抓個現行。

    至於下場,可想而知。落在比柴伯符更像野修魔頭的顧璨手上,絕對不比落在柳赤誠手上輕鬆。所以在之後的跨洲遠遊途中,那位龍伯老弟幾乎已經是躺著裝死了,柳赤誠顧璨你們這對狗日的師兄弟,要麼打死我柴伯符一了百了,此外跌境什麼的就根本不算事,我輩修道人,境界攀升不就是拿來跌境的嗎?

    許渾突然問道:“先不談內容真假,只按照這本遊記上的描述,這個陳憑案,如今大致身在何處,境界如何?”筆趣庫

    許氏婦人輕聲說道:“在那罄竹湖,或者說書簡湖,陳平安確實在青峽島當過幾年的賬房先生,估計這個年輕人當時戰力,大致可以按照一位金丹修士計算。”

    許渾皺眉道:“劍修?”

    許氏婦人猶豫了一下,“要不要視為金丹劍修,目前不好說。但是此人年紀輕輕,就城府深沉,擅長藏拙

    ,這種貨色,肯定不是什麼易於之輩。當年我就覺得此人比那劉羨陽,更留不得。只是正陽山那邊太過託大,尤其是那頭護山老猿,根本瞧不上一個斷了長生橋的廢物,不願意斬草除根。”

    “珠釵島劉重潤,如今就是金丹修士,落魄山好像對劉重潤十分禮敬,照理說可以推測出落魄山底蘊一二,但極有可能是落魄山故意為之的障眼法。唯一一個確鑿消息,是前些年,落魄山與玉液江水神府起了一場衝突,最後好像是披雲山對此十分不滿,魏檗以山上官場手腕,從此對水神府壓制頗多。聽那衝澹江水神李錦,在州城隍宴席上的一次酒後失言,落魄山上有位純粹武夫坐鎮山頭,是位有望躋身遠遊境的大宗師,負責傳授後輩拳法。而那玉液江水神娘娘,也曾私底下對落魄山怨懟極多,說若無披雲山魏山君的庇護,她定要折損些功德,也會水淹落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