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七百二十七章 五至高,四仙劍,一白也

    龍虎山天師府,摘星臺。

    在那背劍小道童現身後,又有一位故意以水雲煙霞遮掩面容、身段的女子,在那臺階底部施了個萬福,然後得了天師法令,她這才緩緩登高,當她踏上臺階之後,障眼法便自行消散,露出真容,雖然一身羽衣女冠裝束,卻儀態萬方,天然嫵媚,眉心處一粒紅痣。

    她不但是這浩然天下,也是數座天下境界最高的一頭天狐,擔任龍虎山天師府的護山供奉,已經三千年之久。

    在龍虎山中,化名煉真。

    早年龍虎山大天師下山雲遊,她就偷偷跟隨才是弱冠之齡的年輕道士,假裝一位村姑,大天師也故意不揭穿她身份,准許她遠遠跟隨,更默認她旁觀自己的修道之法,在那之後,年輕天師雲遊四方、一路斬妖除魔,整整甲子光陰,她藉助天師的功德庇護,得以躲避過數次天劫,她最終自願跟隨大天師一起進入龍虎山修行,作為回禮,大天師親手鈐印法印,使得她扛下天劫。

    登臺其上,高臨天極,彷彿一伸手就能夠摘星攬月。

    天狐煉真登上摘星臺後,卻立即止步不前,沒有走近那位年輕容貌的大天師,主要還是她天生敬畏那位化名無累的背劍道童。

    劍修作為山上四大難纏鬼之首,尤其是劍仙的飛劍斬頭顱,一劍破萬法,殺敵也好,斬妖除魔也罷,可不是那些志怪小說和稗官野史的憑空杜撰。

    而那位小道童正是仙劍“萬法”化身人形。

    煉真被摘星臺禁制壓勝,又不好運轉神通與之抗衡,便取了個折中法子,現出半數真身,十條巨大的雪白尾巴,匍匐在地,一路垂下臺階,幾乎將整條摘星臺的登高道路給掩蓋住。

    年輕道士轉頭,與那天狐微笑點頭致意。

    煉真趕緊還禮,很見外地打了個道門稽首,在摘星臺下,她以大天師身邊婢女自居,登臺之後,在那位最不近人情的劍靈無累身側,煉真只得勉強以道友自居,省得惹來對方不快。

    煉真與那無累幾乎從不言語,雙方打照面的機會其實也不多。

    大天師與他們兩位都稱呼以道友,平輩相交,從不視為侍從、婢女。

    煉真知道為何今天大天師要與無累相聚此地,登高遠望那座位於浩然天下西南方的扶搖洲。不過如今扶搖洲是蠻荒天下版圖,相信哪怕是以大天師的道法,施展掌觀山河神通,依舊會看不真切。

    大天師繼續先前話題,“我打算持印走一趟桐葉洲。你留在這裡看護山門。”

    無累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嗓音冷清,“如今天下形勢,已經值得你涉險行事不假,但是千萬別死在那周密手上,不然還要我來斬你不成。”

    煉真憂心忡忡,她想要勸說一番,又哪裡敢在這種大事上對主人指手畫腳。

    就如主人昔年親口所說,人間時時玄妙,處處被壓勝,修道之人,道法越高,腳下道路只會越來越少,山上天上則風越大。

    每一個身不得已,每一次心不由己,都有可能身死道消,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與那光陰長河萬古同寂寥。

    至於那個小道童的冷漠神色和言語內容,煉真倒是見怪不怪了,劍靈雖說是名義上的侍從,但是大道純粹至極,幾乎沒有後世所謂的半點善惡之分。

    年輕道士伸手輕輕虛提一物,腰間便現出一支青竹笛,銘文卻取自世間仿古風字硯的八字開篇,“大塊噫氣,其名為風”。

    龍虎山當代大天師,趙天籟。

    中土神洲十人之一,排名猶在符籙於玄之上。哪怕爭論不休的浩然十人,他都必然有一席之地。

    五雷正法,有那萬法之首的無上讚譽。龍虎山歷代大天師,本身就是當之無愧的世間雷法第一人。

    一劍破萬法。

    可四把仙劍之一的“萬法”,本身又被趙天籟持有。

    趙天籟不但是龍虎山歷代天師當中最長壽之人,如今道法之高,更是僅次於那位遠遊天外、不再歸來的開山祖師,況且趙天籟還被浩然天下視為最有希望躋身十四境的幾人之一。

    只不過世事無常,擁有一把仙劍的修道之人,反而出劍次數,遠遠不如一位山上的尋常劍修。

    有好事者專門算過三把仙劍的現世次數,白也從大玄都觀孫道長那邊借取仙劍“太白”之後,遞劍次數,應該不會超過十次。

    青冥天下那位白玉京真無敵,在漫長的修道生涯當中,更是撐死了只有一手之數。此外與那些已算山巔強者對敵,依舊根本用不著帶上那把“道藏”。其中最近一次,便是劍落玄都觀。道老二身披法衣,與號稱道門劍仙一脈祖庭所在的大玄都觀問劍。至於與那飛昇天外天的阿良,雙方較勁,更是赤手空拳,一個無趁手佩劍,一個就舍了仙劍不用。

    而摘星臺上這位龍虎山大天師,出劍次數相較於前兩者,算多的。大致是下山雲遊後,在每一境遞出三五劍。

    至於第四把仙劍,浩然天下知曉內幕的山巔修士,一樣屈指可數,趙天籟因為擁有一位劍靈,加上精通推衍,所以剛好算一個,不但知道那把仙劍名為“天真”,還清楚此劍既不在南婆娑洲鎮劍樓,也非三千年前斬龍之人所持長劍,而是遺留在了劍氣長城,萬年之久。

    至於那位橫空出世又如彗星迅速隕落的斬龍之人,身份名諱,都是不小的忌諱,只知道他來自一座至今還是封禁閉關的上等福地,卻與兵家初祖有著牽扯不清的大道淵源。不管如何,斬龍期間,還能夠教出白帝城鄭居中這樣的弟子,此人都算名垂千古了,說不得後世繁雜野史,此人都會一直佔據著極大篇幅和極多筆墨。

    趙天籟轉頭笑道:“煉真道友,那桐葉洲好像有位與你算是同道。”

    煉真輕輕點頭,“她與我同道不同脈,與白先生身邊的青嬰是同脈。”

    這條天狐始終嗓音輕柔,不敢高聲言語。委實是那無累道友,蘊藉劍意,太過驚人。

    作為四位劍靈之一,本身殺力相當於一位飛昇境劍修的遠古存在,又絕無人之性情,對於一旁煉真這類精怪魅物而言,實在是有著一種天生的大道壓制。

    遠古神靈高高在天,在人族出現之前,碾壓斬殺最多的,就是大地之上的眾多妖族。筆趣庫

    其中唯獨那些真龍,才被神靈稍稍高看一眼,收攏在昔年天庭五位至高神靈之一的麾下。

    天庭共主。

    持劍者。地位類似後世劍氣長城的刑官,或是山上祖師堂的掌律人。

    披甲者。類似劍氣長城的隱官,洞察天地萬事萬物。

    火神,管轄萬古星辰。

    水神,看守光陰長河。

    除此之外,還有十二尊高位神靈,動輒提挈天地,拖拽星辰。其中又有兩位,掌管飛昇臺,負責接引地仙,以人族之身,成為神道真靈,也就是後世所謂的位列仙班。

    先有劍術和神通落人間,人族不斷崛起登高,通過飛昇臺躋身神靈的存在,數量越來越多。

    然後出現了一場水火之爭。這就是楊老頭對阮秀、李柳所謂的你們雙方罪責最大。

    再有持劍者負責破甲。傳聞兩者皆已隕落,而且按照常理,確實理當如此,這也是楊老頭為何始終將她視為以劍靈姿態延續萬年的緣由。加上她自己又故意以劍侍姿態存世,

    最終三教祖師與兵家老祖,四人聯手登天最高處,打碎舊天庭。

    無累難得有些猶豫。

    趙天籟說道:“不得不承認,躋身十四境,確實比較難。”

    老秀才的合道天地,是憑藉聖賢功德與山河合道,與天地共鳴。

    亞聖更早憑此合道中土神洲,一洲山河,就是浩然天下的半壁江山。

    白也的十四境,大道契合,卻是白也自己心中詩篇,簡直就是讓人歎為觀止,某種意義上,比起合道天地一方,讓人更學不來。後世唯一一個被讀書人視為才情直追白也的大文豪,一位被譽為萬詞之宗的風流人物,卻也要感傷一句“詩到白也,堪稱人間幸運,詩至我處,可謂一大厄運”。

    此人尚且如此自嘲,不得不轉詩為詞,還讓旁人與後世,如何敢以詩詞合道?

    醇儒陳淳安,肩挑日月,心中光明,是要與心中聖賢道理真正合道。

    蠻荒天下那位已經死在戰場上的荷花庵主,辛苦煉化月魄,是想要進入浩然天下,與更多福地洞天的明月不斷合道為一。

    火龍真人,身為龍虎山天師府半個自家人的外姓大天師,被浩然天下練氣士譽為火法、水法和雷法三絕,反而合道不易。

    符籙於玄,欲想合道之物,是酒葫蘆裡的半真半假的那條心相“星河”。

    遠古道家曾有樓觀一派,結草為樓,擅長觀星望氣,故而名為樓觀,於玄對這一脈道法造詣極深,而且樓觀一脈,與火龍真人,大道緣法不淺。火龍真人和符籙於玄,兩人成為摯友,不單單是性情相投那麼簡單,切磋道法,相互砥礪,未嘗沒有那大道同行、聯袂躋身十四境的想法。

    趙天籟輕輕嘆了口氣,輕輕一揮袖,稍稍打開禁制,免得到時候給某人找到由頭叫苦喊冤。

    小道童都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煉真最為後知後覺,她也最是無奈。

    煉真小聲問道:“我去待客?”

    大天師沒好氣道:“待什麼客,他是主人我是客人。”

    三座學宮,中土穗山,鎮白澤樓,白也在第五座天下打造的草堂……此人哪次不是反客為主,表現得比主人還主人,恨不得以主人身份拿出家底來幫忙待客。

    龍虎山天師府內宅禁地。

    此地禁制森嚴,猶勝符籙於玄的祖山。

    一個鬼鬼祟祟的老秀才偷摸而來,先不去摘星臺,而是心中默喊幾遍,主人不應,就當答應了,給他直接來了大天師的私邸內宅,總算沒好意思直接跨門而入,而是站在前廳外,停步仰頭,懸有讚頌當代大天師仙風道骨、道德清貴的一副對聯,老秀才嘖嘖稱奇,真不知道天底下有誰能有這等生花妙筆。當代大天師也是個眼光好的,捨得摘下原先那副內容一般般的楹聯,換上這副。

    楹聯內容,口氣極大。

    道尊德貴法高通天,吾在此山中。羽衣卿相仗劍危坐,仙風契清涼,我不知道誰知道。

    鎮妖伏魔心繫凡間,萬邪退散去。黃紫貴人懸印御風,神骨壓五嶽,誰不修行我修行。

    橫批則是“天人合一”。

    若是入門再去中廳,就是那頭天狐的修道之地了。

    後廳則是當代大天師的問道之地。

    遙想當年,先生跟幾個弟子一個個在牆角根那邊喝了酒,拿手當扇子使勁散酒氣,就聊到了天師府的這頭天狐,有猜是九條還是十條尾巴的,也有猜測那狐仙,是不是有心想要與大天師結成道侶而求之不得的,最後便問先生答案,老秀才當時還名聲不顯,哪裡有錢去遊歷天師府,一些個說法,都是從野史雜書上邊搬來的,連老秀才自己都吃不準真假,又不好胡亂與弟子瞎掰,只說子不語怪力亂神,教一個少年大失所望,後來老秀才成了名,出門都不用花錢了,自有人出錢,隆重邀請文聖去各地講學傳道,老秀才就專程走了一趟龍虎山,偏不乘坐那仙家竹筏渡船,選擇手持青竹杖,徒步大搖大擺上了山,當時天師府擺出那陣仗,真真了不得,前無古人不敢說,前無幾個古人,老秀才問心無愧。

    只見當時那條神道兩旁,皆是黃紫貴人和各大宮觀、道庵的修道神仙,而且人人既驚且喜,驚訝的是文聖在這之前,從不踏足儒家學宮書院之外的仙家府邸,所以算是為龍虎山破例了,而且據說還是文聖主動與天師府遞交文書,饒是龍虎山這般道門聖地,都由不得修道人不欣喜幾分。喜的是當然是文聖駕臨龍虎山,而且當時正值再次贏過三教辯論,更有那接連兩樁驚世駭俗之舉,一樁是去往天幕,伸長脖子請那道老二往這裡砍往這裡砍,再就是辯論結束後,有請釋道兩祖落座。

    老秀才高居文廟第四神位,連贏兩場爭論,故而那時候文聖出人意料蒞臨龍虎山,以至於連大天師都破天荒親自在山門迎接。

    最終老秀才與當代大天師一起坐在那前廳,老秀才一邊以誠待人說著天地良心的肺腑之言,眼光卻一直斜瞥中廳,每喝一口茶,嘿嘿笑一聲。

    老秀才總算沒好意思徑直跨過門檻,轉去別處逛蕩起來。

    將龍虎山祖山當做了自家庭院一般,反正道理是有的,與主人太過客氣不算好客人。

    老秀才忍不住回望一眼楹聯和橫批,不枉費自己當年連刷子、漿糊都一併帶上山了,都不勞駕大天師費力張貼。

    什麼叫客人,這就叫貴客!

    去了那龍虎山祖師堂所在的道德殿,懸掛歷代祖師掛像,還有十二尊陪祀天君,除了首代大天師的兩位高徒之外,其餘都是歷史上龍虎山的外姓大天師。

    祖師堂內大柱上盤踞有八條符籙金龍,傳聞仙人只要幫忙點睛,再噓以白雲,便有龍從雲生,出門去鎮壓一切入山犯忌妖邪。

    老秀才唏噓一番,龍虎山的開山祖師,確實豪傑,當年禮聖率領眾人遠遊征伐神靈餘孽,雖然成效不大,畢竟天外之大,無法想象,禁制之多,更是無比誇張,可其實慘烈廝殺是很有幾場的,龍虎山第一代大天師就是在歸途隕落,而此人的身死道消,又很大程度上導致了龍虎山在後世,最終失去了“符籙為首”的說法,不過也絕對算不得符籙於玄乘人之危,大道補缺罷了。

    老秀才便在門外作了一揖,權當遙遙祭拜先賢。

    一口天井,名為鎮妖井,井口懸有一塊玉璞鏡。關押著被天師府各地鎮壓、拘押回山的作祟山精-水怪。

    天井四周圍有一圈白玉護欄,雕刻有雪白蛟龍在內的九尊異獸,是歷代天師府黃紫貴人煉化的雷電之精。

    一座從不開啟的大殿,大門上張貼有歷代大天師以信物天師印層層加持的一道符籙,傳聞裡邊鎮壓著無數兇祟邪魔。

    歷代大天師,一生中會有前後兩次鈐印,分別是在接印時與辭印時。

    大天師私宅後院,還種植有一棵樹影婆娑的千年老桂,高出院牆太多,老秀才在地上瞧了半天,還是沒能找到一塊石子。

    這棵桂樹,是大天師昔年仗劍遊歷寶瓶洲之時,偶然所得的一枝正統月宮種。用桂子釀造出來的桂花酒,埋在水雲間,拿來待客,山上一絕。

    至於那次跨洲遠遊,趙天籟當然是去砍那個一路遠遁的琉璃閣閣主粉袍客。是白帝城鄭居中的小師弟又如何,天籟老哥照砍不誤。

    龍虎山大天師背劍下山,本身就是一種對白帝城的遙遙威懾。當然那位懷仙老弟,也極少講究什麼同門之誼就是了。

    老秀才很少佩服他人的膽識,但是這個如今化名柳赤誠的傢伙,相當可以,與那陸沉半個首徒的桂花島老舟子,是同道中人。

    惹過龍虎山大天師,捱過符籙於玄的一道龜駝碑符籙,在寶瓶洲好不容易脫困,又陸陸續續惹過小齊和小平安,還有道老大之

    一的李希聖,水神李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