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六百四十九章 同道中人

    甲子帳那邊沒有回應,陳清都有些遺憾神色,幾乎整座蠻荒天下都是這老傢伙的,自己不過是佔據一座劍氣長城而已,這都不敢登城一戰?筆趣庫

    果然男人不是劍修,就都不行嘛。

    陳清都沉默片刻,突然問道:“玉璞境瓶頸就這麼難以破開嗎?”

    魏晉實話實說道:“對我來說,很難。當年偶遇阿良前輩,破開元嬰瓶頸,已是僥倖,貪天之功為己有,晚輩一直心有愧疚。”

    本以為老大劍仙又該挖苦自己幾句,不曾想陳清都點了點頭,“躋身仙人境,是不簡單。其實劍修破境,境境都難。”

    魏晉問道:“老大劍仙,能否指點晚輩幾句?”

    陳清都轉頭這位寶瓶洲劍道第一人,一個大大方方承認自己為情所困的年輕人。

    至於魏晉在劍道氣運相對稀薄的浩然天下,能夠在四十歲就躋身上五境劍仙,擱在劍氣長城,都算一件很了不起的大成就。

    魏晉如何做到的?除了自身資質足夠好,還要歸功於阿良那個王八蛋傳授了錦囊妙計,劍氣長城的那本老黃曆,隨便翻翻,對於浩然天下的劍修,都是金科玉律,當然前提是翻得動這本老黃曆,阿良當然沒問題,幾乎翻完了的那種,美其名曰讀書人偷書,那也是雅賊。

    阿良幫著魏晉以寅吃卯糧和強取橫奪兩種路數疊加,涉險提前破境,搶先成為寶瓶洲劍道的執牛耳者,嚴格意義上來說,手段並不光彩,也不算太過高明,陳清都活了萬年之久,自然一眼看穿魏晉的修行根腳,強者強運這種說法,還是有些道理的,魏晉只要躋身了上五境,然後留在寶瓶洲,大可以盤踞一洲,位居山巔,八面風雨自來,可以肆意攫取寶瓶洲的劍運底蘊,魏晉只需要按部就班,反正本身資質就足夠好,此後百年緩緩精進,不出意外,一個仙人境是跑不掉的。

    魏晉此人,妙就妙在一個見好就收,不過是與北俱蘆洲天君謝實問劍一場,稍稍鞏固了玉璞境修為,就立即捨棄了這份唾手可得大道臺階不走,反而跑來了劍氣長城,如果不是新任隱官的橫空出世,魏晉極有可能就會戰死在這異鄉,到最後,至多就是留給寶瓶洲一樁遙遠、模糊的劍仙事蹟。

    陳清都一直很欣賞這樣的年輕人。

    敢爭大勢,也捨得死!

    反觀某個小王八蛋,就很捨不得死。不過寧願生不如死,也不死,在陳清都看來,是可以接受的,像自己嘛。

    陳清都聽到了魏晉的懇請後,並不著急給出答案,笑道:“為何直到今天才有此問?你魏晉聰明得很,讓你住在後邊那座小茅屋,你應該很清楚,這就是我的一種默認。先是曹慈,後有陳平安,加上你,不是每個人都能與陳清都當鄰居的。”

    魏晉眺望南方戰場,輕聲道:“作為唯一一位寶瓶洲劍仙,我希望心無私慾來到劍氣長城,最後也能堂堂正正離開劍氣長城。這是其一,再就是我希望靠出劍,來換取老大劍仙的指點。當年阿良前輩指點迷津,我不希望下一次重逢,讓阿良前輩覺得當年幫了個廢物,那個廢物不成氣候,淪為一個安心躺在境界簿上混吃等死的劍仙。”

    魏晉有些話沒有說出口。

    阿良前輩曾經與他喝酒的時候,調侃過自己,說那天底下的痴情種,其實都很難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畢竟如今的月老紅線亂牽連,又不能硬綁著姑娘上花轎,那就退一步,先讓自己活得出息些,讓自己錯過的姑娘,因為早年的擦肩而過,在未來歲月裡,在她心底,會生出一個小小遺憾,說不定將來與丈夫爭執時,她就好說一句早年那誰誰誰也是我的愛慕者。

    陳清都喜歡魏晉的敞亮,於是笑道:“以後隔三岔五,每次你積攢夠了一點小戰功,我就傳授你一部劍訣,品秩不低,是我早年某位老友的大道根本所在。”

    魏晉抱拳致禮,並無言語。

    在魏晉看來,劍修之心性,與欲說言語,皆在出劍。

    陳清都搖搖頭,“不太上道啊。”

    老人揉了揉下巴,嘖嘖道:“先有那阿良磨了百年耳根子,他一走,再有二掌櫃頂上。看來真是由奢入儉難啊。”

    魏晉無奈道:“晚輩學不來。”

    老人笑道:“不用學,何況也學不來。”

    魏晉問道:“阿良前輩會不會返回劍氣長城?”

    陳清都反問道:“有沒有想過阿良為何要教你閉關破關之法?”

    魏晉答道:“晚輩想過,只是沒想明白。”

    “阿良不是與你偶遇,是故意找到的你,然後教了你劍術,不是對你有所算計,覺得你一定會趕赴劍氣長城,更不是覺得你成就不高,隨手給予施捨,好讓你這位未來一洲劍道氣運的集大成者,對他感恩戴德,而是由衷希望你魏晉,將來能夠與他阿良並肩而立。對魏晉是如此,對所有走在身後的同道中人,阿良皆一視同仁。”

    陳清都說道:“這個答案所在,這就是我教你那部劍訣的開宗之義所在,劍修需要與弱者為伍,與強者問劍。視他人為螻蟻者,本身就是螻蟻。遙想當年,大地之上,哪個不是腳下螻蟻?”

    魏晉似有所悟。

    老人雙手負後,瞥了眼天幕,收回視線,望向南方大地。

    劍客劍客,天上劍術,做客大地。

    當一位劍修,明明是劍仙,卻願意發自肺腑以劍客自居,便有點意思了。

    在陳清都看來,魏晉就是差了這麼點意思,哪怕這位年輕劍仙,一直身在江湖,但事實上,魏晉從來不覺得自己屬於江湖,是整個人間的過客,最終還是要去山上當神仙的,帶劍一起登山,與一切世俗紅塵,竭力撇清關係,最怕那紛紛擾擾的因果牽扯。

    可是。

    陳清都舉目遠眺,想起了自己年輕時候的一幅畫卷。

    劍修登高,問劍於天,境界最高之人,與人間牽連越多,最終一步一步,極慢極慢,憑藉著那些人心牽連的複雜絲線,好像是在拖拽著整個世道在往上走。

    這才是最早的劍修,這才是真正的劍心純粹。

    以大毅力大願望,挑起大負擔,承受大磨難,定要讓整座人間去往更高處。

    現在的劍修也好,其他練氣士也罷,哪個不是想著清心寡慾,斷絕紅塵,當那不惹絲毫塵埃的山上神仙?

    即便天底下的修道之人,絕大多數如此心性,其實依舊沒有問題,可一旦人人皆如此,那就大麻煩了。

    陳清都雙手負後,以手掌輕輕敲擊手心,自言自語道:“前者可以多些,後者可以稍微少點,兩種人都得有,缺一不可。”

    南方戰場上。

    那位玉璞境劍仙死士,與寧姚互換一劍後,受了點小傷,依舊絕不戀戰,立即以詭譎秘法遠遁,戰場上某些鮮血流淌處,先後出現一圈極其細微的漣漪,顯然是那位妖族劍仙死士的魂魄所在,而且逃跑軌跡,並非直線,似乎用上了一種陣法。

    寧姚第二劍,竟是直接落空,不但如此,寧姚身後六十丈外的一處鮮血窪地當中,漣漪微漾,對於劍修而言,這點距離,可謂近在咫尺,劍仙死士竟然想要搏命一擊,寧姚更加心狠,打定主意要以傷換命,可以及時躲避,她依然故意凝滯絲毫,給那妖族劍仙一個機會。

    只是那位死士也隨之放棄機會,徹底打消刺殺念頭,選擇遠離戰場。

    寧姚身上那件金色法袍,按照甲子帳那本冊子上的記載,是當之無愧的仙兵品秩,對於他這種追擊一擊功成的頂尖刺客而言,極為剋制。

    寧姚搜尋不不到對方的蹤跡,環顧四周,附近戰場也無對方身影,便就此作罷。

    不過已經記住了那位劍仙死士的逃跑路線,在心中默默推演一番。

    如果還有機會再次交手,寧姚出劍會更有分寸。

    真正讓寧姚惱火的地方,在於那位針對陳平安的元嬰劍修,同樣一擊不成,便果斷撤退,妖族大軍擔任天然屏障,寧姚第三劍遞出,便被那位元嬰劍修堪堪躲過,一個雙手掐劍訣,劍修竟是直接化作千百道劍光,四散飛掠,去勢極快,寧姚一抬手,大地之上遺留、捨棄的千百件破碎兵器,如同飛劍,一一追殺劍光。

    戰場天空像是下了一場佈滿細碎飛劍的滂沱大雨。

    與此同時,寧姚橫掠出去十數丈,繞開遠處陳平安,一劍劈向前方。

    只是元嬰劍修那一把飛劍,先前襲殺陳平安,所謂的不成,也就只是並未擊殺陳平安,陳平安身陷大陣,一位元嬰劍修的驟然出劍,根本無處可躲,能做的,就只是避免遭受致命傷,所以整個肩頭都被飛劍洞穿,炸爛了大半肩頭,劍修以飛劍傷人,不單單在鋒銳,更在劍氣遺留,以受傷之人的人身小天地,作為戰場,細密複雜的劍氣,絲絲縷縷的劍意,宛如無數條過江龍,劍氣如同洪水決堤,衝撞竅穴氣府

    。

    被劍修飛劍傷及,養傷最難痊癒,這是公認的事實,劍修能夠成為山上四大難纏鬼的榜首,更是當之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