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五百六十八章 落魄山祖師堂

    方才裴錢和周米粒一聽說從今天起,這麼大一艘仙家渡船,就是落魄山自家東西了,都瞪大了眼睛,裴錢一把掐住周米粒的臉頰,使勁一擰,小姑娘直喊疼,裴錢便嗯了一聲,看來真的不是做夢。周米粒使勁點頭,說不是不是。裴錢便拍了拍周米粒的腦袋,說米粒啊,你真是個小福星嘞,捏疼了麼?周米粒咧嘴笑,說疼個錘兒的疼。裴錢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小聲叮囑,咋個又忘了,出門在外,不許隨隨便便讓人知道自己是一頭大水怪,嚇壞了人,總歸是咱們理虧。說得黑衣小姑娘又憂愁又歡喜。

    渡船一層一層逛過去,時不時推開沉水數百年猶有木香的屋門,由於渡船裝飾物品當年早已搬空,充為國庫以備戰需,故而如今大小房間,格局相仿,其實都是差不多的光景,陳平安卻半點不覺得無聊,最後來到頂樓,站在最大的一間屋子裡邊,不出意外,這就是以後“翻墨”渡船的天字號房間了,陳平安突然收斂了神色,來到視野開闊的觀景臺。

    打醮山渡船墜毀在朱熒王朝一事,牽一髮而動全身。

    渡船所有人都是棋子。只不過有些活了下來,有些死了。至於那個出手擊毀渡船的劍甕先生,到底為何要如此行事,是怎樣的恩怨情仇,才讓他選擇如此決絕行事,好像並不重要。

    陳平安在想一個問題,自己如今修為低,家底薄,重提此事,便是以卵擊石,所以可以暫時忍著。

    可若是落魄山如今已經是宗字頭山門,自己已是元嬰地仙甚至是玉璞境修士,可以為自己的心中積鬱,為春水秋實她們的境遇,說上一說,可以說,卻必然要為此付出巨大的代價,例如自己與大驪王朝徹底撕破臉皮,與天君謝實結仇,畫卷四人一一戰死,落魄山風雨飄搖,山上所有人,都將淪為寶瓶洲的過街老鼠,陳靈均去了北俱蘆洲便是一個死,陳如初再無法去往龍泉郡城,騎龍巷的鋪子那邊的大驪死士,從護衛變成暗殺,落魄山人人生死不定,說死則死,若是落魄山又走了誰,到時候的對錯,算誰的?

    他陳平安該如何選擇?

    若是陳平安現在就已經是名副其實的劍仙,就可以少去諸多麻煩。

    一肩挑之,一劍挑之。

    但成為劍仙,何其艱難,遙遙無期,希望渺茫。

    生死之外,依舊劫難重重。

    陳平安也會學小寶瓶和裴錢,還有李槐,看那些江湖演義小說,很仰慕書上那些英雄俠客的一往無前,毅然決然,將生死置之度外,捨身取義,毫不猶豫。

    這個世道不但需要這樣的書上故事,書外也需要有很多這樣的人,所做之事,興許有大小之別,但是善惡分明。

    只是相較於裴錢那種揀選著大俠快意恩仇的精彩段落,去反覆翻閱,偶遇武功蓋世的江湖前輩,結識江湖上最有意思的朋友,行俠仗義殺那些大魔頭……裴錢喜歡大段大段跳過那些磨礪困苦的篇章,陳平安往往看了個開頭,便困頓不前,那個未來註定擁有種種際遇和眾多機緣的人,往往一開始便會家破人亡,孤苦伶仃,身負血海深仇,然後在書中,他們便一下子長大了。

    陳平安會感到不適應。

    那些精彩紛呈的江湖故事,也許很引人入勝,看得李槐和裴錢神采飛揚,但是陳平安卻很難感同身受。

    大概是因為真正的人生,到底不是那些清清楚楚的白紙黑字。

    裴錢在屋內問道:“師父,咋了?”

    陳平安搖搖頭,“沒什麼,想到一些往事。”

    盧白象來到陳平安身邊,笑道:“恭喜。”

    陳平安說道:“你也得抓緊了。”

    盧白象神色有些惆悵,“在猶豫要不要找個機會,跟朱斂打一場。”

    陳平安笑道:“我覺得可以,反正不花錢。”

    盧白象望向陳平安,“在北俱蘆洲,捱了不少揍?”

    陳平安點頭道:“兩位十境武夫先後幫著喂拳,打得我死去活來,羨慕不羨慕?”

    盧白象微笑道:“這麼一說,我就心情好多了。”

    陳平安說道:“別忘了,這把狹刀停雪是借你的。”

    盧白象玩笑道:“我這不是幫著落魄山找了兩棵好苗子?還夠不上一把刀?”

    陳平安不接茬,只是說道:“元寶元來,名字不錯。”

    盧白象問道:“見過了?”

    陳平安嗯了一聲,“我跟他們一見面,就夸人家名字好,結果那小姑娘,看我眼神,跟早先岑鴛機防賊的眼神,一模一樣。我就想不明白了,行走江湖這麼多年,結果竟然只有在自己的落魄山上,給人誤會。”

    盧白象哈哈笑道:“心情大好!”

    裴錢正在魏羨旁邊,轉悠來逛蕩去,雙指併攏,不斷朝魏羨使出定身術,魏羨斜靠房門,沒理睬。

    陳平安轉頭望去,問道:“先前你信上說岑鴛機練拳自己摔倒了,是咋回事?”

    裴錢好似被施展了定身術,身體僵硬在原地,額頭滲出汗水,只能給周米粒使眼色。

    跟師父說謊,萬萬不成,可跟師父坦白,也不是個事兒啊。

    周米粒不愧是她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大將,立即心領神會,朗聲道:“烏漆嘛黑的大晚上,連個鬼都見不著,岑姐姐不小心就摔倒了唄。”

    陳平安哦了一聲。

    裴錢雙手繞後,朝身後的周米粒豎起兩根大拇指。

    陳平安感慨道:“有了這艘龍舟,與披麻宗和春露圃做生意,落魄山就更有底氣了。不但如此,落魄山也有了更多回旋餘地。”

    盧白象說道:“龍舟裝飾可以簡陋,反正聽你的意思,龍舟主要是運轉貨物居多,可是撐起渡船正常運轉的那麼人,怎麼辦?”

    陳平安笑道:“等朱斂回到落魄山,讓他頭疼去。實在不行,崔東山路子廣,就讓他幫著落魄山花錢請人登船做事。”

    盧白象這一次沒有落井下石,說道:“我也爭取幫忙物色一些人,不過最重要的,還是選出一個足夠分量的渡船管事,不然很容易捅婁子。”

    陳平安說道:“關於此事,其實我有些想法,但是能不能成,還得等到祖師堂建成才行。”

    落魄山祖師堂選址早就定好了,有魏檗在,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在陳平安從木衣山飛劍傳訊回落魄山後,魏檗便已經開始著手準備,由於落魄山祖師堂不追求規模宏大,倒也花費不了多少人力物力,而龍泉郡西邊大山這些年的大興土木,加上幾座郡城連續不斷的破土興工,攢下了諸多經驗。最關鍵的是陳平安提出祖師堂不用專門設置陣法,用他的話說,就是如果落魄山都會被人打破山水大陣,成功登山去拆祖師堂,那麼祖師堂有無陣法庇護,其實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陳平安說道:“耽誤你很多事情了。”

    盧白象笑道:“就當是磨刀不誤砍柴工吧。我那個門派,只是落魄山的藩屬,成了是最好,不成,也不至於讓落魄山傷筋動骨。其中分寸,我自會把握。不過醜話說在前頭,許多事情,我的手段並不乾淨,只能保證不過火。”

    陳平安說道:“爭取別給我說閒話的機會。”

    盧白象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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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為山主,陳平安親自燒香祭奠天地四方後,落魄山祖師堂便開始動工。

    祖師堂位於落魄山次峰霽色峰上,因為擁有竹樓的主峰這邊,處境有些尷尬,在這座集靈峰之巔,有一座大驪朝廷正統敕封的山神祠。

    而且陳平安其實對霽色峰本來就有些格外的親近。

    這天在朱斂院子裡邊,鄭大風在和魏檗對弈,崔東山在一旁觀棋。

    陳靈均在一旁指點江山,告訴鄭大風與魏檗應該如何落子。

    這兩天陳靈均腰桿特別硬,因為他這些年在西邊大山,逛蕩得多了,認識不少在此開闢府邸的修士,其中一座黃湖山的龍門境修士,以前雙方不太熟悉,甚至還相互都看不順眼,因為黃湖山有一座湖泊,裡邊有條巨蟒,而陳靈均與那條黑蛇對此都挺眼饞的,不曾想今年夏秋之交,對方主動示好,一來二去,喝過了酒,前不久那位老龍門境突然開口,說打算將黃湖山轉手賣出,在酒桌上說陳兄弟人脈廣,熟人多,是那魏大山君夜遊宴的座上賓,能不能幫著牽線搭橋,找一找合適的賣家。

    陳靈均喝著大碗酒,拍胸脯答應下來,只是下了黃湖山,便有些心情凝重,擔心這是個針對落魄山的陷阱,於是找到了陳平安,說了這事,然後崔東山就說買啊,到手的便宜,不拿白不拿,咱們有那麼高的一座披雲山當靠山,怕什麼。陳平安便讓陳靈均去磨細節,神仙錢,金精銅錢,價格都可以談,談得不愉快,就拉上咱們魏大山神一起聊。

    陳靈均內心打鼓,迷迷糊糊跑去黃湖山喝酒,畢竟習慣了喝酒談事,最後竟然被他將價格砍到了僅僅十顆穀雨錢。

    當時陳靈均都有些發懵,大爺我隨便報個數,就是為了跟你抬價來砍價去的,結果對方好像傻了吧唧杵著不動,硬生生捱了一刀,這算怎麼回事?

    陳靈均迷糊上山,下山更迷糊。

    而陳平安那邊也沒多說什麼,於是落魄山和黃湖山雙方交換了地契、神仙錢,分別在龍州刺史府、大驪禮部、戶部勘驗和錄檔,以極快速度就敲定了這樁買賣。

    陳平安私底下詢問崔東山,崔東山笑著說老王八蛋難得發發善心,不用擔心是什麼圈套,陳靈均總算幫著落魄山做了點正經事,祖師堂落成後,祖師堂譜牒的功過簿那邊,可以給這條小水蛇記上一功。

    所以這會兒陳靈均走路都是鼻孔朝天的。

    加上裴錢、陳如初和周米粒三個小丫頭,都對他有些刮目相看,尤其是裴錢,帶著周米粒毫不吝嗇的溜鬚拍馬,如果不是崔

    東山一次按住陳靈均的腦袋,說陳大爺最近走路有點飄啊。這才稍稍收斂,不然陳靈均還能更飄一些。

    這些天,陳平安在清點家當,大部分都需要歸入祖師堂寶庫,必須一一記錄在案,有些則準備在落成儀式上,作為山主贈禮送人。

    幫著裴錢喂拳一事,陳平安只做了一次,就沒下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