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四百八十七章 畫卷中

    老舟子繼續在河底撐蒿,渡船如一尾游魚,直奔下游,風馳電掣。

    在凡俗夫子眼中渾濁不清的水中,於老舟子而言,洞若觀火,並且那些星星點點的水運精華,更是瞧著喜人。

    去往河神祠廟的這條水路當中,偶爾會有孤魂野鬼遊曳而過,見著了老舟子,都要主動跪地磕頭。

    搖曳河水運濃郁,加上河神並未大肆攫取,悉數收入祠廟,使得在此溺死的冤魂,淪為喪失靈智的厲鬼可能性小了許多,亦是功德一樁,只不過搖曳河祠廟為此付出的代價,就是減慢香火精華的孕育速度,日積月累,今年少了一斤,明年缺了八兩,本該用來塑造、淬鍊金身品秩的香火精華,缺失份額,相當可觀,落在別處江水正神眼中,大概就是這位河神腦子真進水了。

    一位靠人間香火吃飯的山水神靈,又不是修道之人,關鍵搖曳河祠廟只認骸骨灘為根本,並不在任何一個王朝山水譜牒之列,為此搖曳河上游途徑的王朝皇帝藩屬君主,對於那座建造在轄境之外的祠廟態度,都很微妙,不封正不禁絕,不支持百姓南下燒香,各處沿途關隘也不阻攔,故而河神薛元盛,還是一位不屬於一洲禮制正統的淫祠水神,竟然去追求那虛無縹緲的陰德,竹籃打水,留得住嗎?此處栽樹,別處開花,意義何在?

    功德一事,最是天意難測,若是入了神祇譜牒,就等於有據可查,只要一地山河氣運穩固,朝廷禮部按部就班,勘驗之後,按例封賞,諸多後遺症,一國朝廷,就會在無形中幫著抵禦消弭許多業障,這就是旱澇保收的好處,可沒了那重身份,就難說了,一旦某位百姓許願祈福成功,誰敢保證後邊沒有一團亂麻的因果糾纏?

    那位走出壁畫的神女心情不佳,神色鬱郁。

    涉及各自大道,老舟子這個老鄰居,不好多說什麼,此時安慰人的言語,未必不是傷口撒鹽。

    壁畫城八幅神女天官圖,存世已久,甚至比披麻宗還要歷史悠遠,當初披麻宗那些老祖跨洲來到北俱蘆洲,十分艱辛,選址於一洲最南端,是不得已而為之,當時惹上了北方數位行事跋扈的劍仙,無法立足,既有遠離是非之地的考量,無意中發掘出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古老壁畫,因此將骸骨灘視為一處風水寶地,也是重要原因,只是這裡邊的艱辛困苦,不足為外人道也,老舟子親眼是看著披麻宗一點一點建立起來的,光是處理那些佔地為王的古戰場陰兵陰將,披麻宗為此隕落的地仙,不下二十人,就連玉璞境修士,都戰死過兩位,可以說,如果不曾被排擠,能夠在北俱蘆洲中部開山,如今的披麻宗,極有可能是躋身前五的大宗,這還是披麻宗修士從無劍仙、也從不邀請劍仙擔任山門供奉的前提下。

    老舟子其實還是第一次見到神女真身,以往八位天官神女當中,有神女之一的“春官”,可以於夢中遠遊,類似大修士的陰神出竅,並且全然無視諸多禁制,藉此與人間修士短暫交流,早年這位神女拜訪過搖曳河祠廟,只是之後沒多久,神女春官便與長檠、斬勘一樣,選中了自己相中的侍奉對象,離開骸骨灘。當時雙方秘密約定,老舟子會幫著她們設置一兩場象徵性考驗,作為報答,她們願意在將來搖曳河祠廟危難之際,出手相助三次。在那之後,寶蓋、靈芝也陸續離開壁畫城,然後整整五百多年光陰,三幅壁畫陷入沉寂,搖曳河如今已經用掉兩次機會,渡過難關,所以老舟子才會如此上心,希望又有新的機緣落在俗子或是修士頭上,老舟子是樂見其成的。

    千年以來,風雲變幻,五幅壁畫中的神女,為主人戰死一位,選擇與主人一同兵解消亡兩位,僅存俗稱“仙杖”的斬勘神女,以及那位不知為何銷聲匿跡的春官神女,其中前者選中的寒酸書生,如今已是仙人境的一洲山巔修士,也是先前劍修遠赴倒懸山的隊伍當中,為數不多劍修之外的得道修士。

    當下這位乘坐渡船的神女,身邊並無畫卷上的那頭七彩鹿陪同。

    大概正因為如此,壁畫才未褪色,不然老舟子得陪著神女一起尷尬到無地自容。筆趣庫

    漫長的等待,好不容易選中了一位生死相隨的侍奉之人,結果人家沒半點眼力勁兒,沒通過那點芝麻大小的考驗不說,還直接腳底抹油,跑路了。

    如果壁畫城那邊再變成了白描畫卷,豈不是要害得這位天官神女好似無家可歸?這跟搖曳河中那些游來蕩去的溺死鬼、骸骨灘鬼蜮谷那麼多徘徊陰靈,有什麼兩樣?

    至於這八位神女的真正根腳,老舟子即便是此地河神,依舊毫不知情。

    不出意外,披麻宗修士也知之甚少,極有可能碩果僅存的三位高齡老祖,只是知道個一鱗半爪。

    最奇怪的地方,在於當年那位春官神女,與老舟子有過那場推誠佈公的秘密會晤,坦言她們自己也沒有了記憶,不知沉睡了多久,直到披麻宗修士開闢洞府,牽動陣法,她們這才醒過來,八幅

    壁畫,看似在壁畫城各據一方,實則連為一體,按照當時修士的說法,就是一座破碎秘境,她們也曾憑藉裡邊的山水建築、花草古木、書籍等遺物進行推演,試圖順藤摸瓜,查清楚自己的身世,可惜始終如有天塹橫亙,迷霧重重,無法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