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四五百五十二章 單騎南下

    章靨仔細思量一番,點點頭,自嘲道:“我就是勞碌命。”

    章靨突然以心湖嗓音告知陳平安,“小心宮柳島那邊,有人在以我作為誘餌。如果是真的,對方為何多此一舉,不是乾脆將顧璨和春庭府作為誘餌,我就想不明白了,想必其中自有需要如此百轉千折的理由。當然,陳先生應該想到了,我不過是得了便宜還賣乖,求著自己心安而已,擔子,在我離開青峽島的那一刻,就已經被我放在了陳先生肩頭。”

    陳平安會心一笑,道:“有些客氣話,還是得有的,最少對方心裡會好受許多。這也是我剛剛在一個姓關的年輕人那邊,知道的一個小道理。”

    章靨打趣道:“陳先生還要與別人學道理?”

    陳平安指了指章靨,繞後指了指馬篤宜和曾掖,又朝著鶻落山山腳村落,隨手畫了一圈,“書外道理茫茫多,只說方才一件小事,鄉野村民也曉得過橋禮讓,高高在上的山上修士,又有幾人願意踐行這種小小的道理?對吧?”

    章靨心中積鬱稍稍清減幾分,“那我就去陳先生提及的那處小山頭,也走走看看,找一找道理?”

    陳平安微笑道:“這又有何不可?”

    章靨環顧四方,多少年了,不曾靜下心來看看這些山腳的人間景色。

    陳平安說道:“我不會為了劉志茂,立即趕回書簡湖,我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即便回去了,也只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章靨點點頭,“若是剛見面,聽聞這個答案,定要心急如焚,這會兒嘛,心氣全無,不敢也不願強人所難。陳先生,只管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事情。”

    陳平安與章靨幾乎異口同聲道,“客氣話還是要說一說的。”

    兩人相視一笑。

    章靨理了理衣襟,就此離去,不再化虹御風,走過了那座小橋,緩緩去矣。

    陳平安帶著馬篤宜和曾掖一起,牽馬走過村莊的青石板小路,登山後,過了鶻落山的山門,並未拒人千里之外,就是一座小小的牌坊樓,甚至連看門的修士都沒有。鶻落山修士一脈單傳,哪怕祖師堂不止一脈,可一樣屈指可數,加在一起,撇開供奉、客卿,真正的鶻落山修士,估摸著也就不到二十人,不過鶻落山上,還有一個類似桐葉洲喊天街、池水城猿哭街的地方,畢竟修士修道,銀子開路,是萬年不易的道理,所以鶻落山不至於太過冷清。

    陳平安回頭望去。

    已經不見章靨的身影。

    要說章靨沒能在自己這邊得到想要的答案,劉志茂身陷囹囫,淪為宮柳島階下囚,甚至極有可能就這麼大道斷頭,章靨不失望嗎?肯定失望至極。

    可是。

    失望是一事,失望過後該如何做,還是需要如何做,更見心性和功力。

    所以陳平安對於章靨,還有關翳然這樣的人,以及那位靈官廟偶遇的石毫國鬼將,黃籬山蘇心齋,對他們都會抱以敬意。

    我們永遠不知道,當我們走在苦難不堪的泥濘道路上,會不會遇到更大的風雨大雪,會不會遇到一個兩個好人,如同一盞盞搖曳燈火。

    陳平安請出了那位生前是觀海境修士的鬼物,為馬篤宜和曾掖掌眼,免得他們

    在鶻落山那條街上,馬篤宜逛遍了大大小小的鋪子,貨比三家,既有賣出靈器,也有買入,與曾掖早有“分贓”,她還會幫著曾掖出謀劃策,在當下境界,應該買哪件靈器是最划算的,不要一味求好和貪圖品秩,曾掖雖然挑花了眼,經常眼饞,可還是會聽從馬篤宜的意見,就這樣,一人一鬼,已經是真正的朋友了。

    陳平安看在眼中,笑在心裡。

    由於是仙家鋪子,一些個吃了數十年、百年灰塵,或是剛剛廉價收攏而來的人間珍玩,往往都屬於一筆神仙錢買賣之餘的彩頭添頭,這跟猿哭街那邊,陳平安購買仕女圖與大仿渠黃劍,老掌櫃附贈了三件不收一顆銅錢的小東西,差不多,每當這個時候,老鬼物就要出馬了,斷絕紅塵的修行之人,即便做著商賈買賣,對於世俗王朝古董珍玩的好壞與價值,其實未必看得準,所以陳平安一行又有撿漏。

    滿載而歸。

    離開鶻落山。

    陳平安依舊按照既定路線,走在石毫國邊境線上,走過一座座城池關隘,為那些陰物鬼魅完成一個個或大或小的遺願。

    只是在這期間,一直密切關注著書簡湖的動向,只是類似與鶻落山店鋪修士低價購買一摞老舊邸報,關於書簡湖的消息,多是些不痛不癢的小道消息。

    在四月“小得盈滿”的小滿時分,若是在驪珠洞天的家鄉小鎮,這會兒田地裡,爭水搶水就需要很上心了,不然會影響到一年的收成。

    陳平安在即將返回書簡湖之際,得到了一份在石毫國北境廣為流傳的仙家邸報,上邊記載了幾個天大的消息。

    另外一支大驪鐵騎的主將曹枰,以極其大膽的用兵,涉險分兵三路,只留下中軍,駐守原地,與朱熒王朝邊境大軍對峙,其餘兩股騎軍,接連攻破兩座朱熒王朝的藩屬國,當然不是吞併的那種,而是徹底打散了兩個藩屬國能夠自由調度的野戰兵力,許多兵馬只能不斷收縮,依靠雄城大鎮,各自為營,困守一隅,這就讓曹枰麾下鐵騎更加自由。

    兩國難民瘋狂湧入朱熒王朝邊境地帶,藩屬國廟堂不斷有使節去往朱熒京城,哭爹喊娘,磕頭流血,哀憐不已,祈求朱熒大軍救民於水火,能夠果斷出擊,與那大驪蠻子決戰於城池之外。為此坐鎮朱熒邊境、與曹枰對峙的那位大將軍,備受詬病,怯戰的罵名,傳遍朱熒朝野,更有此人私通大驪的說法,沸沸揚揚,朱熒廟堂,被迫劃分出主站主守兩大陣營,文武混淆,山上山下同樣混雜,朝堂上,吵得朱熒皇帝都有幾次龍顏震怒,直接甩袖子,以退朝再議了事。

    如果說這還只是人間大事。

    那麼近期入夏,發生了一件驚世駭俗的山上大事。

    風雪廟神仙台魏晉,找到了暫時結茅修行於寶瓶洲中部地帶的那位別洲大修士,北俱蘆洲天君謝實。

    一戰之後,魏晉離開寶瓶洲,孑然一身,御劍去了倒懸山。

    那場只有寥寥幾位觀戰者的山頂之戰,勝負結果沒有洩露,可既然謝實繼續留在了寶瓶洲,這個已經惹來寶瓶洲眾怒的道家天君,肯定沒輸。

    不過即便魏晉沒能一劍擊敗謝實,寶瓶洲修士對於那位才剛剛躋身上五境的陸地劍仙,並無半點怨言,唯有一份同為一洲修士的與有榮焉,尤其是寶瓶洲劍修,更是自豪不已。

    這是一洲矚目的山上大事。

    這其中,還有寶瓶洲中部一地矚目的某件山上事。

    一位名為馬苦玄的真武山修士,不到二十歲,修行並未幾年,竟然就先後兩場死戰,擊殺了兩位金丹劍修,據說這還是馬苦玄隱藏了壓箱底本事的前提下。朱熒王朝對此選擇沉默,因為兩場大戰,既有馬苦玄的真武山護道人在旁,也有朱熒王朝的皇室成員一旁盯著,馬苦玄的出手,沒有任何問題,光明正大,堂堂正正。

    一時間,馬苦玄之名,傳遍整座寶瓶洲。

    小滿之後,尤其是一旦進入梅雨時節,多溼邪氣,無論是修道之人,還是凡俗夫子,都當留心,溫養陽氣正氣,抵禦溼氣邪氣。

    陳平安三騎北上之時,是走了條石毫國京城以東的路線,南下之時,則是換了一條軌跡。

    這天滂沱大雨中,陳平安三人牽馬歇息於一座破敗行亭,陳平安心絃一震,袖中木匣顫抖微燙。

    竟是有一把最不該出現的傳訊飛劍,來了。

    劉志茂已經被拘押在水牢,絕無可能在劉老成和那撥奇怪修士的眼皮子底下,還有本事駕馭自家小劍冢飛劍傳信給自己。

    陳平安甚至都打算視而不見。

    只是一番權衡利弊之後,小心翼翼收起那把確實是劉志茂的傳信飛劍,打開飛劍禁制。

    密信就三句話。

    “此行返回書簡湖,你要小心了。”

    “之所以有此提醒,與你陳平安無關,與我們的既定買賣也無關,純粹是看不得某些嘴臉,為表誠意,就借用了劉志茂的飛劍。”

    “截留飛劍,無需回信。”

    陳平安收起木匣後,陷入沉思。

    是宮柳島劉老成的手筆無疑,但是為何如此,就值得推敲了。

    劉老成坦誠相告的“提醒”,絕不會是表面上的書簡湖形勢大變,這根本不需要劉老成來告訴陳平安,陳平安不眼瞎不耳聾,又有章靨前來通風報信,以劉老成的心思縝密與野心氣魄,絕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多此一舉,多費唇舌。那麼劉老成的所謂提醒和小心,肯定是在更細微處,極有可能,與他陳平安本人,慼慼相關。

    陳平安站在不斷漏水的的小行亭邊緣,望向外邊的陰沉雨幕,現在,有一個更壞的結果,在等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