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二十人與候補們(七)





他還與鄭大風建議,讓鶯語峰跟花影峰的兩撥孩子幹架,每個月來上兩次群毆,反正有他盯著,至多就是受點皮肉傷,不會傷到根本,到了跳魚山,學到了多少拳,悟出了多少仙法,到底有幾斤幾兩,總要拉出來遛遛看。作為鶯語峰大師傅的鄭大風一一接納,而身為花影峰總教頭的謝狗,對此也沒有異議,只是她在私底下使喚那位甘一般,趕緊幫著八個學啥啥不會、幹啥啥不行的孩子,開個小灶,教了幾門速成的身法、仙術。




結果就是花影峰的修道天才們,對上那些下手狠辣且擅長配合的武學天才,輸得一塌糊塗。




大感顏面無光的謝總教頭,就跑出來散心了。




本來只是把去跳魚山打短工,視為一件苦差事的甘棠,直接在花影峰搭建茅屋,不回拜劍臺了。




鄭大風親自下廚,擺了三桌慶功宴,問他們痛打練氣士,爽不爽?溫仔細則提醒他們要勝不驕敗不




餒,故意將“敗不餒”咬字極重。惹得孩子們哈哈大笑。鄭大風與溫兄弟推杯換盞,說能夠大獲全勝,一半功勞要歸溫兄弟。原來這場看似玩笑打鬧的對陣,溫仔細極為用心,事先幫忙繪製精確地圖,設置埋伏地點,如何誘敵深入、何時何人何地展開包抄……都用上兵法了。




看來溫大宗師在落魄山待得挺開心啊。




其實當時在慶功宴上,鄭大風還提出了一點瑕疵,覺得他們差了點演技,說要知道在你們這個歲數的時候,咱們山主就已經如何如何。




屋簷下坐滿少年少女的兩張桌子,霎時間鴉雀無聲。一個個豎起耳朵,低頭吃飯。




關鍵是門口蹲著個白髮童子,正在奮筆疾書,某年某月某日,跳魚山武把頭鄭大風,對山主提出了公開讚揚,原文如下……




鄭大風笑容尷尬,故作鎮定,大手一揮,哈,喝酒喝酒,吃肉吃肉。




強顏歡笑,鄭大風喊了聲箜篌妹子,想要拉攏一二。白髮童子站起身,收起紙筆,呸了一聲,罵了句噁心!帶著證據揚長而去。




帶著謝狗一起進入雲巖國地界,走得不快不慢,一路好景,山清水秀,柳腴花茂。




路過一座暫時無主的荒廢荷塘,薰風清涼,荷葉亭亭,想來舊時節,曾經遮卻美人腰。




相信桐葉洲這塊土地上的少年少女,都會越來越漂亮的。




有些人。




小心翼翼走在世道上,辛苦討好這個世界。




我們都很害




怕會傷害到這個世界裡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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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鱗渡的一間蒼蠅館子裡邊,有個眉心有紅痣的白衣少年,與扎丸子頭髮髻的年輕女子,正在同桌吃宵夜,點了一份烤魚,再要了兩斤散裝的土釀薏酒。少年沒個正形,蹲在長凳上,手持酒杯,念念叨叨,碎嘴個不停。那女子卻是頗有氣度,細嚼慢嚥,沉默寡言,只是聽那薏酒與美食都堵不住嘴的少年一味絮叨。




而那少年扯閒天的內容,口氣比天還大,這就跟市井酒樓,桌上聊著動輒幾百萬銀子的買賣差不多。




“皚皚洲的劉財神,跟商家老祖的範先生,其實雙方所走的道路,本身沒有高下之分。一個道在散錢,一個道在聚錢,都在人和的範疇之內。”




“傳聞每一顆雪花錢的鑄造和開銷,都烙印著劉財神的一絲心念。當然只是傳聞了。如果這是真相,也太嚇人了。”




“劉財神如何合道,何時何地合道,文廟是管不著的。範先生就棋差一著了,沒法子,禮聖規矩重吶,畢竟諸子百家都歸他管。”




“先前範先生在寶瓶洲大把大把撒錢,便是商家一種微妙的試探,準確說來,是商家的一種勘驗手段,當然,我們不必懷疑範先生的初衷和用心,他自然是心向浩然的,他自己看待錢財的態度,更是超然物外的。但是扛不住禮聖焉兒壞,範先生和商家散錢無數,幾乎將半數家底都搬出來了,明




明是有大功於浩然的,結果等到大戰結束,到按功封賞,再到開啟蠻荒戰事,孤注一擲,押在了範先生的合道一事上邊,好來一場水漲船高,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嘛,結果就是打了個水漂,半點動靜都沒有的,文廟只是抬升了商家的地位,所以整個商家就懵了。明擺著這條路是走不通了,蠻荒戰場那邊,商家子弟到底還要不要繼續撒錢?這可就是一個很揪心的問題了。範先生沒說什麼,那撥商家管事的,就合計著是不是給出半數家底還不夠,那就賭一把大的?掏空全部的家底,這總算有誠意了吧?諸子百家當中,還有哪一家,能比我們商家更厚道的了?”




說到這裡,崔東山笑眯眯問道:“大師姐,你猜怎麼著?”




裴錢搖頭道:“猜不到。”




崔東山緩緩說道:“商家自從成為諸子百家之一起,就沒有窮過,如今成了個鐵肩擔道義、兩袖滿清風的窮光蛋,這種事,傳出去誰信吶。但是禮聖一天不點那個頭,範先生就一天沒法子跨過那道門檻。花光了錢的商家,內部差點為此吵翻天,怨聲載道,豪賭一場,別說賭大賺大了,一時半會兒連本錢都別想收回來,擱誰不憋屈,於是商家就有了分裂為數座山頭的跡象,有賭紅了眼的,不信文廟不點頭,有想著趕緊變著法子止損的,與文廟在商言商,也有想要藉機自立門戶的,比如計然




家在內的幾條道脈法統。”




裴錢問道:“那位範先生,是怎麼個態度?”




崔東山自顧自說道:“你只要是求利,只要有一絲一毫的不純粹,就註定不成。可是無利不起早,天底下哪有不掙錢的買賣人,對吧,大師姐?”




裴錢心不在焉說道:“對的吧。”




崔東山笑嘻嘻道:“前不久劉幽州鬼迷心竅,跑去跟顧璨混了,不然他肯定要來大師姐身邊晃悠幾下。”




裴錢疑惑不解,“他真喜歡我?不是你們瞎起鬨?”




崔東山笑道:“喜歡千好萬好的大師姐,難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嗎?”




裴錢搖搖頭,神色認真道:“不正常。”




崔東山無奈道:“大師姐唉,你總不能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小黑炭吧?”




裴錢翻了個白眼。




崔東山換了個理由,“再醜的女子,都有人喜歡的。”




裴錢點頭道:“這個理由比較靠譜。”




崔東山趕緊補了一句,“米大劍仙說的,我只是借用一下。”




烤魚吃了一半,大師姐和小師兄,一起動筷子將那條草魚翻個身。崔東山拿起筷子嗦了一口。




裴錢喝了口薏酒,又開始神遊萬里。崔東山說道:“那座陸地龍宮,在打開之前,不列個單子,是沒辦法準確估價的。”




“一般來說,我們只要不爭南邊那座仙府遺址的歸屬,玉圭宗就不會動這座龍宮的心思,這就叫禮尚往來。簡而言之,我們有機會將整座龍宮包圓了。”









再轉手一賣,保管盆滿缽滿!”




裴錢聽得左耳進右耳出,就在此時,館子走進一箇中年男子,開門見山問道:“崔先生,這隻酒杯,賣不賣?”




崔東山笑嘻嘻不說話,只要這傢伙開口詢問,價格就一定不是問題。




可崔東山好像故意抬槓道:“即便我肯賣,範先生未必買得起。”




範先生微笑道:“那就君子不奪人所好。”




崔東山一下子就急眼了,挪了挪屁股,給範先生騰出個位置,邀請對方落座,範先生也不客氣,跟店夥計要了一副碗筷。




裴錢放下筷子,主動跟桌對面這位商家祖師打招呼。範先生笑著點頭致意,“名師出高徒,陳山主堪稱練拳教拳兩宗師。”




崔東山嘖嘖稱奇,生意人,這就是生意人吶。




出門在外,是要講一講眼緣的。




還是小黑炭的裴錢,當初跟著大白鵝一起遊歷劍氣長城,在城頭上,她就不敢多看那位老大劍仙。




看多了,眼睛會疼。




上一次,還是在家鄉的藕花福地。裴錢在井口旁,抬頭看那身量雄偉的老道士。




她是很後來才知道這位老觀主,就是藕花福地名副其實的老天爺。




有了酒泉杯,好飲之人,就不需要釀酒、買酒了。




這跟娶不起媳婦的窮光棍,卻能夠夜夜夢中與神女相會,有啥兩樣?




範先生夾了一筷子魚肉,笑問道:“真不賣?”




崔東山嘆了口氣,“你來我往砍砍價,當然是可以的,賣是真的不




賣。”




當年崔東山偷摸去過一趟孫巨源的私宅,雙方有過一場談心。




擁有一隻酒泉杯的孫巨源,風流雅緻,從沒去過那座聲名鵲起的酒鋪,自然就沒有寫無事牌。




至於孫巨源有沒有買過百劍仙、皕劍仙印譜,不得而知。




他跟崔東山這個外來戶,聊得很投緣。




“我是東山啊。”“我還是西河呢。”




唯一一個敢當面頂嘴的英雄好漢。




只要去過劍氣長城,總會有一些印象深刻的人或事。




對浩然天下沒有半點好感的孫巨源,曾經有個不出崔東山所料的“但是”。




“但是。”“要過城頭,我答應了嗎?”




範先生突然問道:“我一直找不到合道之路,崔先生有沒有什麼好的建議?”




崔東山神色古怪,“一個飛昇境,問個仙人境,如何合道?”




範先生皺眉說道:“你是真忘了,還是裝傻?”




崔東山滿臉疑惑道:“怎麼講?”




難怪稱呼自己崔先生,而不是崔宗主。原來是老王八蛋欠了對方一屁股債,這會兒債主登門了?好辦,賴賬!




範先生說道:“早年在大驪京城,崔先生說過,禮聖是絕對不會讓商家地位過高的,永遠會比天時之陰陽家、地利之農家、人和之詩詞篇章等道脈矮一頭,簡而言之,大概就是我只要一天還是商家祖師的身份,就一天無法躋身十四境。不管我用了什麼法子,禮聖都不會‘讓道’。但是崔瀺說他有辦法,可以給




我指明一條合道之路。”




崔東山眨了眨眼睛,“他真是這麼說的?原原本本,一字不差?”




範先生倍感無奈,“崔宗主,你覺得我會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嗎?”




商家賺錢,是天經地義的老本行,一般來說,範先生想要合道,就是掙錢,成為那個天底下最富有的人。




事實證明,這條路行不通。那就反其道行之,散錢如散道,不但掙錢第一,花錢還是第一,在錢財的聚散之間,人間就佈滿了無數條大大小小、無形的“財路”,可結果還是不成。事實上,範先生對此是早有預料的。




崔東山揉了揉下巴,思來想去,小心翼翼道:“實不相瞞,那個老王八蛋在年輕的時候,在酒桌上吃過虧,所以最痛恨生意人了。範先生,你是清楚的,他這個人最小肚雞腸、心胸狹窄了,記仇可以記很久,所以……也許,大概,可能,說不定他是故意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