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各自修行

    兩道身形,從雲海中悄然飄落在一處細眉河水域的山嶺,一個雙手負後的青衣小童,一個黃帽青鞋綠竹杖。

    陳靈均憂心忡忡,神色焦急問道:“小陌小陌,咋個說?”

    原來方才在落魄山那邊,本來好好的,大夥兒聚在一起,都在老廚子院子那邊聽大風兄弟扯閒天呢。

    小陌突然說學塾那邊出了點狀況,好像是公子的氣息突然消失了。

    照理說這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雖說陳平安在那邊刻意收攏氣機和拳意,與常人無異,但是作為止境武夫,哪怕是沉睡狀態,也是猶如神靈庇護的玄妙境地,怎麼可能說失蹤就失蹤,再者落魄山那邊,都很清楚,山主在學塾這邊當教書先生,一般情況是不會顯露身份的。

    所以小陌要來這邊看看,陳靈均就跟著一起來這邊看個究竟。

    小陌笑道:“沒事了,是陸道長陪著公子一起逛了趟龍宮遺址。”

    一聽到是那個白玉京陸掌教,鬆了口氣的同時,陳靈均難免一個頭兩個大。

    如果可以的話,陳靈均是真心不想再見到那個“得趕緊找個郎中好好看看腦子有沒有病”的陸老三。

    要論對自家老爺的忠心耿耿,放眼整座落魄山,陳靈均自認只有小陌,能跟自己掰掰手腕。

    所以聽到小陌親口說沒事,陳靈均就放心了,道理很簡單,小陌說是小事的事情,對暫時尚未是上五境的陳靈均來說,未必真是小事,可小陌說沒事肯定就是沒事。

    當然了,小陌比起自己的資歷,還是淺了點,畢竟上山晚了不是一年兩年。

    遠遠看到公子和陸道長重返鄉間道路,小陌就要悄然返回落魄山。難得出來一趟,陳靈均就沒想著那麼快返回落魄山,讓小陌先回去,反正這邊有他鎮場子,諒那陸沉狗膽再大,也不敢整出啥么蛾子。

    小陌想了想,就自己獨自返回落魄山,只是讓陳靈均自己小心,有事就與自己打聲招呼。

    擱別人說這種混賬話,陳靈均肯定不樂意了,非要好好掰扯幾句,小心?小啥心,在這北嶽地界,誰敢招惹只因為修心養性才不那麼鼎鼎大名的陳大爺?當我的元嬰境修為是擺設?可別不把元嬰神仙不當盤菜啊。只是換成小陌說來,陳靈均也就忍了。

    在山上,陳靈均好像每天都很忙,其實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忙個什麼,可能青衣小童自己也不曉得?

    小陌一走,陳靈均就摔著兩隻袖子,晃盪下山去了。

    因為與自家老爺有約定在先,陳靈均就沒想著往學塾或是龍宮遺址那邊靠攏,下了山,就一路瞎逛,約莫半個時辰的光景,來到一處石橋旁,河邊有一株數百年之物的老梅,陳靈均瞅見一個陌生人,身邊有個侍童,攜琴牽驢尾隨。

    月下溪邊訪梅,好雅緻。只是陳靈均觀其呼吸,看樣子還是個練氣士,不單單是文人雅客那麼簡單,至於境界高低,瞧不出,陳靈均就打算繞道而走。

    不曾想那個文士模樣的男人,轉頭笑道:“意外之喜,不曾想能夠在這種僻遠鄉間,遇到一位煉氣修長生的道友,敢問道號。”

    陳靈均聞言並不轉身,只是抬起手,背對著那個主動搭訕的傢伙,晃了晃手掌,“不熟,也別套近乎,各走各路。”

    那個背琴囊書童模樣的少年,以心聲說道:“師尊,他就是……”

    不等少年說完,就發現師尊已經朝自己投來視線,眼神凌厲至極,嚇得“少年”噤若寒蟬,連心聲言語都不敢繼續下去。

    他是誰,還需要你來介紹?

    儒士心中氣急,火冒三丈,在山巔修士之間,看似隱蔽的心聲言語算得了什麼?!

    一個不知輕重的東西,在青宮山的千年修行都修到狗身上去了嗎?

    “儒士”當下便有些後悔帶這個得意弟子一同前來拜會那位山上前輩了。

    他正是流霞洲山上第一人,道號“青宮太保”的荊蒿。

    先前在天外與合道成功的於玄道賀,碰到了文聖,荊蒿就想著來這邊看一看,冤家宜解不宜結,亡羊補牢一事,宜早不宜晚。

    堂堂飛昇境大修士,從天外返回浩然,來到寶瓶洲後,荊蒿都沒敢直奔那座槐黃縣城,更不敢去落魄山冒昧做客。

    至於這名駐顏有術的弟子,玉璞境,本該是下任宗主候補之一,近期負責在大驪王朝這邊,秘密收集關於“落魄山小龍王”的情報。現在看來,不僅辦事不利,而且修心不成,就是個扶不起的廢物。

    荊蒿想了想,富貴險中求,還是冒著一定風險,讓弟子留在原地,他自己快步追上那個青衣小童。

    不知為何,怎麼看,這個被陳仙君稱兄道弟的陳靈均,都只是一條元嬰境水蛟才對。

    陳靈均停下腳步,轉過身,表面看著鎮定自若,實則心中惴惴。

    他孃的,總不能難得出門一趟,就被人莫名其妙一拳打死吧。

    沒事,只要能扛下兩拳,小陌就一定可以趕到這邊。何況自家老爺就在附近,再者這裡又是魏山君的地盤,陳靈均思來想去,怎麼看都沒有心虛的理由啊,一下子就氣定神閒了,抖了抖袖子,雙手負後,打算看看那個傢伙的葫蘆裡賣什麼藥。

    荊蒿抱拳笑道:“道友,我是外鄉人,來自一個叫紛紜山的地方,小門小派了,道友未必聽說過,這是我第一次遊歷大驪山河,幸會幸會。”

    陳靈均抱拳搖晃幾下,客氣道:“幸會。”

    荊蒿笑問道:“道友也是外出遊覽細眉河地界的風景?還是一位不被世俗與門派拘束的……散仙?”

    散仙,畢竟要比山澤野修好聽許多。

    紛紜山是青宮山的一塊藩屬飛地,在流霞洲能算是個小有底蘊的二流門派,出了流霞洲,確實沒什麼名氣可言。

    看那陳靈均聽到“紛紜山”的時候,確實是一臉茫然,毫無氣機漣漪,不似作偽。

    陳靈均笑呵呵道:“紛紜山啊,南邊的山頭,聽說過,是個出人才的風水寶地。”

    在自家北嶽地界,大小山頭門派,陳靈均可謂如數家珍。至於寶瓶洲南邊的山上仙府,可就抓瞎了,陳靈均也不怎麼感興趣。

    荊蒿再老道,仍是一時間不知如何接話。

    那個在橋邊梅樹下豎耳聆聽這邊對話的“少年”,更是倍感無語,有你這麼睜眼說瞎話的?

    荊蒿因為吃不準對方的“真實身份和境界”,所以每次開口說話,都得字斟句酌,好好打腹稿一番。

    結果聊著聊著,就發現這個只在御江和落魄山現身的青衣小童,是個頂能扯閒天的。

    荊蒿就只好順著對方的口氣和言語內容,跟著踩著西瓜皮滑到哪裡是哪裡,說自己早先也是個讀書人,只是鬱郁不得志,才誤打誤撞得以上山修行,還算小有心得,所以想來與道友一般,如今是差不多的心境了,我輩修道之人,餐霞飲露,本該清心寡慾,不為聲色榮辱所移,山下帝王不能籠絡親近。若是下山入世,可讓列國震懾,經世濟民,可如果道不行乘桴出世,無非是四海飄泊,言語不見用,處境不合心,一走了之,棄如敝履,身外無物又何妨,紅塵滾滾,人間富貴者難以捨棄榮華富貴,貧賤者難道還怕失去貧賤不成?自然無此道理了。

    陳靈均插不上話,只是點頭嗯嗯嗯。

    文縐縐酸不拉幾,白天酸菜吃多了吧。

    輸人不輸陣,好不容易等到對方喘口氣的功夫,陳靈均點點頭,“道友這番言語,還是有幾分學識見地的,就是空泛了些,不接山野地氣。”

    荊蒿已經可以確定,身邊這個傢伙,就真的只是個元嬰境修士,而且……一定沒讀過幾本書。

    一邊走一邊聊,約莫走出兩里路程,荊蒿突然斜眼一瞥,呦,來了個境界稍高的……龍種?咦,還是一位劍修?

    林下漏月光,地上如積雪,使得人物形象纖毫分明。

    有個身穿白袍的青年修士,就站在山林中,遠遠看著荊蒿與陳靈均。

    陳靈均後知後覺,轉頭望向山中那個神色冷峻的白衣青年。

    怎麼又見著一個喜歡出門穿白衣服的傢伙,因為上次落魄山來了個世侄輩的讀書人,前有大白鵝,後有鄭師侄,使得現在陳靈均對於穿白衣服的人,那是打心底犯怵。

    所幸就在此時,陳靈均心湖那邊傳來一個小陌的溫醇嗓音,“他在橋邊開口說第一句話的時候,我就趕過來了。大致可以確定,此人境界不低,多半是個別洲的飛昇境修士。”

    “但是沒什麼,此人若有歹心,我就拎著他去落魄山做客幾天。”

    “至於山中那個精怪出身的劍修,是從龍宮遺址走出來的,境界和劍術,都可以忽略不計。”

    小陌,真好。

    陳靈均一下子挺直腰桿,渾身是膽!

    荊蒿對於青衣小童之外,當然還有那座深不見底的落魄山,除此之外,這位青宮太保還真不覺得寶瓶洲有幾個存在,能讓自己忌憚,就算是披雲山的那個魏檗,也就那樣了。

    所以荊蒿轉頭不轉身,微笑道:“不管道友為何繞路,選擇在此時此地現身,我也不管你求個什麼?只說若是湊到跟前與我和陳道友套近乎,免了,不是一路人。”

    那個被困在龍宮別院已久的舊龍子龍孫,不知怎的,發現道場禁制竟然憑空消失了,猶猶豫豫,戰戰兢兢走出深潭之後,他也沒有任何術法反噬,重見天日之後,先是滿臉淚水,然後就察覺到自家龍宮多出些螻蟻修士,想起先前那兩個高深莫測的練氣士,他就強忍住出手的衝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龍宮歸屬一事,比起自身大道,還是小事,他壯起膽子,秘密離開遺址,同時施展掌觀山河與本命水法雙重神通,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座記憶中並沒有的披雲山,本來想著直奔附近的落魄山,只是小心駛得萬年船,打消了這個念頭,結果就發現眼皮子底下,橋邊梅樹,有三個練氣士,尤其是那個儒生,境界深不可測。

    其餘那個青衣小童,與背琴牽驢的“少年”,境界也都不容小覷,一元嬰一玉璞。

    難道先前那兩個人的說法,並非誆人?三千年後,果真是路上隨便碰著一個練氣士,就是地仙起步?

    他剛剛從龍宮內那撥螻蟻修士身上,好不容易找回一點上五境劍修的自信,一下子就又煙消雲散了。

    他

    忍住心中不適,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主動拱手道:“姓白名登,道號‘躁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