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九百八十章 也在心鄉

    老人雙手負後,又仔細看了會兒,小聲點評道:“後來者居上。”

    姚仙之樂不可支,搬了條椅子,打算請陛下落座,姚近之卻讓他坐著好了,府尹大人也不客氣,坐下後輕輕握拳捶腿,一到雨雪天氣,這條老腿就造反,經過這些年的調養,其實已經好了很多,前些年剛當那國舅爺那會兒,那才叫遭罪。等到陳先生送了他兩顆出自清境山青虎宮精心煉製的羽化丸,姚仙之服用一顆之後,效果極佳,簡直就是立竿見影。陳先生當時還曾調侃一句,小夥火力壯,屁股能烙餅。

    皇帝陛下視線隨意遊曳,筆筒裡的兩支雞距筆,想必是劉茂專門用來抄寫經文的專用毛筆。

    事實上,這座黃花觀,尤其是這間書房內的每一支筆,每一本書籍,甚至是各自放在什麼地方,姚近之都一清二楚。

    比如筆筒內那兩支銘刻有“清幽”“明淨”的雞距筆,事實上,這還是先前“抄家”時,與那本屬於朝廷禁書的《天象列星圖》,皇帝陛下故意一併留給劉茂的。

    她是好心勸誡這位黃花觀的年輕觀主,身處“清幽”之地,就得有與之相契合的“明淨”之心。

    修道之餘,閒來無事,還可以翻翻看《天象列星圖》這類書籍。

    既然是修道之人,多抬頭看天,就不要一門心思盯著地上事了。

    至於劉茂能否心領神會,姚近之倒是全然無所謂,反正黃花觀的龍洲道人,什麼事情做差了,該是什麼下場就是什麼。

    難不成還要她這個已經放過他一命的皇帝陛下,對他如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大度仁慈?

    姚近之挪步去往書架那邊,抽出這本禁書,瞬間眯起眼,她快速翻閱,略顯擁擠卻寂靜無聲的屋內,唯有書頁嘩啦啦作響。

    書籍扉頁和尾頁,各鈐印有兩方並排印章,“無限思量”和“退一步想”。“知足”和“知不足”。

    姚近之將書籍隨便放歸原位,轉過身,朝那位身穿道袍的觀主伸出手,虛按兩下,眼神溫柔,示意劉茂坐在最後一張椅子上。

    劉茂猶豫了一下,見姚近之神色依舊,劉茂只得坐下,居養體移養氣,眼前這位昔年柔柔弱弱的女子,確實很有帝王威嚴了。

    少年簡明雙臂環胸,斜靠房門,很奇怪,他本來是想將腋下這把鎮國至寶歸還大泉姚氏的,只是這位國色天香的皇帝陛下,卻沒有收回去,反而隨手就贈予自己,作為交換,簡明擔任朝廷刑部錄檔的三等供奉,會具體參與之後幾個藩屬小國的搜山一事,按功升遷,可能是因為韓老頭擔任大泉國師的關係,簡明隨時隨地可以放棄供奉身份,離開大泉王朝。

    姚近之走到書桌旁,伸出雙指,輕輕敲了敲筆筒,笑道:“劉觀主,你知不知道如今我們大泉造辦處,新設置了文房司,其中就有匠人專門製造這雞距筆,廠址就選在距離黃花觀不遠的荷花橋,在戶部的寶泉局和倉場衙門旁邊,即將遠銷一洲南北,就是不知道接下來的銷量如何,早先工部幾種呈交上來的官制樣式,我看過之後,都不太滿意,總覺得差了點意思。”

    大泉王朝的雞距筆,最為適宜書寫小楷,名動一洲,各國達官顯貴和文人雅士,曾經都喜歡購買一些雞距筆,搭配雲窟福地出產的落梅箋,作為書信往來的詩詞唱和。

    而這樁買賣,就是大泉工部與那座青萍劍宗聯手,不過用了對方後邊的一個建議,改“官制”為“御製”。

    一字之差,價格就直接翻了兩番。

    作為開鑿大瀆的盟友之一,南邊的玉圭宗那邊,答應連同整個雲窟福地在內,加上碧城渡在內的幾座仙家渡口,與大泉王朝預定了三萬支雞距筆。

    劉茂小心翼翼說道:“敢問陛下,不知這雞距筆定價如何?”

    姚近之笑道:“一支御製雞距筆,一顆雪花錢。玉圭宗神篆峰那邊,已經跟我們預定了三萬支筆,光是那筆定金的數額就不小,所以我才會這麼為難,總不能讓造辦處文房司隨便搗鼓出些制式低劣不堪的雞距筆,拿來糊弄玉圭宗,此事可大可小,神篆峰真要追究起來,就不是退錢的事了。”

    劉茂一時無言,搶錢嗎?

    以前大泉雞距筆種類雜多,如果劉茂沒有記錯的話,撇開那些私家訂製、窮盡豪奢的雞距筆不談,只說市面上批量出售的,其中工藝最佳,價格最高的,也不過十幾兩銀子。

    御製?放眼一洲版圖,哪家朝廷的內廷造辦處,能夠一口氣御製出來三萬支毛筆?

    姚近之看到一臉欲言又止的龍洲道人,她似乎心情不錯,從筆筒中抽出一支雞距筆,在手指間迅速翻轉幾圈,看了眼銘文,是“明淨”,她微微挑起視線,瞥了眼一旁始終正襟危坐的劉茂,這支雞距筆再被她隨便丟回筆筒內,說道:“等你出關之後,若能成功結丹,就不要太清淨修行了,不妨一邊穩固境界,一邊在紅塵裡邊煉心,按照你們山上的說法,涉足紅塵,亦是修行,比如朝廷即將印發新錢,既然黃花觀距離寶泉局和文房司廠址都這麼近,你就多去走走,回頭我著刑部給你個合適的官場身份,放心,肯定是個清貴閒散的差事。”

    劉茂連忙起身,與皇帝陛下作揖致謝,“微臣領旨,謝陛下恩典。”

    姚近之笑道:“那就在這邊預祝劉觀主結丹功成,道場一事,護關人選,姚府尹最晚在三天之內,會幫你敲定結果。”

    劉茂再微微側過身,與府尹大人出聲致謝。

    姚仙之氣不打一處來,咱倆私底下相處,怎麼沒見你這麼彬彬有禮?

    姚近之率先走出屋子。

    姚嶺之留下了一件禮物放在桌上。

    劉茂將一行人送出道觀大門後,輕輕扯了扯姚仙之的袖子。

    姚仙之停下腳步,壓低嗓音,疑惑道:“有事?”

    劉茂輕聲問道:“府尹大人,道觀內私藏禁書,與朝廷禮制不合,能否懇請陛下命人帶回這本《天象列星圖》,上繳書庫。”

    姚仙之笑罵一句,仍是答應下來,轉身跟上一行人,府尹大人腹誹不已,這劉茂真是個人精。

    原路返回,走在小巷中,韓-光虎皺眉道:“陛下,萬瑤宗那邊的韓絳樹,她到底是怎麼想的,就這麼一直拖著,也不給個確切說法。訂金都給了,至今也沒有一個與朝廷接頭的修士,她那三山福地,就這麼篤定我們找不到別的買家?”

    姚近之微微皺眉,“確是怪事。”

    之前韓絳樹找過她,萬瑤宗準備與大泉王朝訂購一條跨洲渡船,雙方談得還算愉快,這位家族擁有一座福地的上五境女仙,從頭到尾,並無半點倨傲,反而好說話得像是個有事相求的人。

    韓-光虎冷笑道:“陛下,要是按照我的意思,再過一個月,韓絳樹如果再沒有回覆,這筆定金,萬瑤宗就別想要回去了,到時候對方不管是誰找上門來,我來負責替陛下說理,別說是個玉璞境,就是她那個當宗主的父親韓玉樹,親自登門,也休想在我這邊討到好。”

    劉宗嘆了口氣,人比人氣死人,這就是一位止境武夫的說話底氣了。

    不然就連皇帝陛下,都不敢過多催促萬瑤宗那邊,只是讓禮部寄了一封書信給韓絳樹指定的福地聯繫人,可惜泥牛入海。

    萬瑤宗,本就是宗字頭仙府,按照大泉王朝這邊的推算,萬瑤宗憑藉那筆砸錢砸出來的戰功,文廟極大可能不會阻攔,故而一定會在數年之內擁有一座下宗。

    只是不知為何,韓絳樹作為萬瑤宗的話事人,在桐葉洲現身後,好似驚鴻一瞥,就杳無音信了。

    與大泉朝廷預定的那條跨洲渡船“雷車”,這件事就一直擱淺。

    姚近之微笑道:“就這麼辦好了。這萬瑤宗,宗門勢力再大,也大不過一個理字。”

    先前大泉王朝半買半造,擁有了第一條跨洲渡船“鹿銜芝”,而跨洲渡船最昂貴的,就是那張被各大宗門列為最頭等機密的圖紙,如果只是購買一艘渡船本身的花費,價格其實還不至於高到令人咂舌,皚皚洲那座宗門,之所以願意出售圖紙和一條船胚子,

    一來,大泉王朝會跟他們簽訂契約,不會對外洩露圖紙,再者渡船某些關鍵部位的後續檢修事宜,以大泉朝廷工部目前的實力,即便擁有圖紙,還是無力修繕,這就需要將來繼續跟出售方一直保持長遠合作,再者對方也希望通過出售渡船一事,等於幫助自己在桐葉洲擁有一座最大的“渡口

    ”,最後大泉朝廷以後每一條依循圖紙打造出來的嶄新渡船,那個宗門都是有分成的。

    大泉姚氏就打算在接下來的十到二十年之內,再打造出兩艘跨洲渡船,分別命名為“峨眉月”,“雷車”,大泉會自留一艘,賣出一艘,作為填補購買圖紙和打造三艘跨洲渡船的國庫窟窿,這艘“雷車”,目前有意向的兩家仙府,除了萬瑤宗,此外就是北邊的金頂觀,葆真道人尹妙峰,邵淵然,這對道門師徒,都曾是大泉王朝的一等供奉,金頂觀的首席供奉蘆鷹與大泉接洽過,只不過金頂觀的開價,要比萬瑤宗低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