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九百六十一章 少年最匆匆

    如今在文廟臨時當差的酈老夫子,就曾經說過一句膾炙人口的公道話,老秀才不與你們嬉皮笑臉說怪話,難道跟你們認認真真吵架嗎?

    老秀才大概是擔心這位關門弟子會多想,會覺得是不是給自己惹麻煩了,笑著解釋道:“周遊其實心裡跟明鏡兒似的,跟我又意氣相投,簡直就是失散多年又重逢的親兄弟嘛,他跟誰翻臉都翻不到我這邊,其餘懷漣他們幾個,對你印象本來就好,至於桂山那位天筋道友,以前是跟我們文聖一脈,有那麼點心結的,屬於舊賬難翻篇,天筋道友主要還是覺得面子上邊,有點下不來臺,這次你去拜訪桂山,一來他確實是得了文廟那邊的暗中授意,沒敢現身,又不好與你解釋半句,只能是讓廟祝到山腳,硬著頭皮與你撂狠話,再者見你極有禮數,一沒鬧事二沒罵人的,其實他如今心裡邊,也跟著舒坦多了,先生又故意讓找朋友替桂山宣揚了幾句,說那桂山好大的架子,不愧是天筋地骨山脊樑的桂山,竟敢不待客,連人都不見一面,就直接讓隱官大人打道回府……所以文廟裡邊,桂山倍有面,年輕人每每閒暇時提起桂山,都要豎起大拇指,與咱們那位天筋道友由衷讚歎一聲老當益壯真豪傑。既然面子有了,臺階也有了,這不議事結束後,在功德林那邊,天筋道友就讓我捎話,說是歡迎隱官去桂山那邊做客,反正桂山那邊的酒水極好極好,先生就幫你先答應下來了,至於以後去不去桂山,都是很隨意的事情。”

    陳平安忍不住笑道:“真是難為熹平先生和酈老夫子了,還要給先生當傳話筒。”

    崔東山小聲嘀咕道:“原來是擱這兒偷偷摸摸顯擺人脈呢。”

    李寶瓶朝那隻大白鵝豎起大拇指,讚歎道:“崔師兄的腦闊兒還是硬朗。”

    崔東山笑容尷尬,“麼的麼的。”

    小米粒撓撓臉,大白鵝學我說話弄啥子咧。

    陳平安從袖中摸出一隻小木匣,遞給曹晴朗,笑道:“裡邊裝著一枚很不錯的上古劍丸,名為‘泥丸’,你試試看,能否將其煉化,就當是先生送給你結丹的賀禮了。”

    木匣之上所鏤刻的圖案,可謂精美絕倫,有神官跨蛟龍,女仙乘鸞鳳,遠古真人駕馭龜麟等諸多祥瑞之象。

    曹晴朗猶豫了一下,還是站起身,雙手接過那隻木匣,規規矩矩與先生作揖致謝。

    裴錢翻了個白眼,規矩最多的,就數這個曹木頭了。

    陳平安望向自己的先生,再與曹晴朗說道:“當年先生的先生,也曾從穗山那邊取回一枚品秩極高的劍丸,只可惜我資質一般,始終未能將那枚劍丸真正煉化為本命物,只能算是一種中煉。”

    老秀才撫須而笑,這叫什麼,這就叫文脈相承,薪火相傳。

    陳平安繼續介紹道:“這枚劍丸,曾是紫陽府的鎮宅之寶,最早是大伏書院的現任山長,贈送給嫡長女吳懿,作為她當年躋身中五境的禮物,吳懿也就是黃庭國境內那位紫陽府的開山祖師,這麼多年來,吳懿始終不曾打開過這隻劍匣的全部禁止,估計她本來是準備以後相中了某位劍仙胚子,作為收徒禮送出去。”

    “這才被我撿漏了,還是那種名副其實的撿了大漏,所以劍丸必須早點送出手,免得以後都不敢見那吳懿,她萬一後悔了,真要被她討還回去,我就可以說已經送出手了,退一萬步說,這枚名為‘泥丸’的珍稀劍丸,折價補錢都可以,至於東西就不還了,畢竟是錯過就無的好物件。”

    “晴朗,不如打開看看,之前先生剛剛得手時,就有一連串紫金文字浮現,內容的意思極大,有那‘面壁千年無人知,三清只需泥土身’的說法,只是一被打開,文字就如積雪融化了,這等異象頗為罕見。按照吳懿的說法,劍丸大有來頭,出自上古時代的中土西嶽,是某位得道真人精心鑄煉而成,原本是送給一座西嶽儲君之山的鎮山之寶,至於如何會流散到山外,又如何被程山長獲得,估計就又是一筆糊塗賬了。”

    曹晴朗點頭道:“學生在書上看到過,上古西嶽主掌五金之鑄造冶煉,兼管轄天下羽禽飛鳥之屬,所以最主要的職責,有點類似後世山下朝廷的工部衙門。”

    陳平安笑著點頭,曹晴朗這番言語,幾乎與自己當初在吳懿那邊,是一模一樣的說辭,先生學生,都讀書雜,喜歡讀雜書。

    一旦曹晴朗將來接任宗主位置,如果他不是劍修,能否服眾,倒是不用有任何懷疑,從落魄山到仙都山,在這方面,都不是特別講究境界、身份之類的,可曹晴朗作為青萍劍宗的第二任宗主,不是劍修,終究是一樁遺憾事,尤其曹晴朗又是個打小就心思重的,估計到時候都會要主動喝酒了。

    從陳平安當年執意要將自己從啞巴湖帶回落魄山的周米粒,不但納入霽色峰祖師堂山水譜牒,更是直接一步到位,讓小米粒提升為落魄山右護法,一山譜牒上邊的護山供奉。

    大概從那一刻起,所有人都心裡有數了。

    年輕山主尊重所有人的意願,確實是什麼事都可以商量。

    但只要是被陳平安視為落魄山真正意義上的大事,就沒有任何商量、爭執、搗漿糊的餘地。

    曹晴朗打開劍匣後,屋內瞬間劍氣森森,結果陳平安剛要出手阻攔,卻又立即停下動作,因為那枚原本“死氣沉沉”的劍丸,竟然驀然化做一枚袖珍飛劍模樣,隨後騰空畫弧,剎那之間刺中曹晴朗的持匣之手,即便曹晴朗是一位金丹修士,依舊沒能躲過這場突如其來的“問劍”,最終劍尖處凝聚出一粒血珠,然後消逝不見,劍丸如干渴之人飽飲甘泉,懸停空中,劍尖微顫,嗡嗡作響,如稚童雀躍歡鳴。

    這在山上,是類似通靈之物的一種主動“認主”,更是一種可遇不可求的仙家機緣。

    簡單來說,就等於是曹晴朗什麼都沒做,就已經當場“中煉”了這枚“泥丸”,這就叫心有靈犀一點通。

    至於何時成功大煉,曹晴朗無非是耗費光陰的水磨功夫而已,註定不會有任何難關險隘了。

    此後一枚“泥丸”飛劍如鳥雀縈繞枝頭,圍著主人曹晴朗打轉。

    然後所有人齊刷刷望向陳平安。

    就連小米粒都不例外,莫不是好人山主,當真“資質一般”?

    崔東山故意打了個酒嗝,幫著先生打破尷尬氛圍。

    老秀才忍俊不禁,提起酒杯,笑道:“喝酒喝酒。”

    陳平安喝過了酒,神色自若,面帶微笑道:“晴朗,我與居胥山的山君懷漣不是特別熟,但是如今那邊有位被譽為‘青牛道士’的封君,故地重遊,之前我與老前輩在夜航船上邊初次相逢,極其投緣,湊巧這位老真人,剛好是上古西嶽那三位陸地常駐的老真人之一,治所就在居胥山副山之一的鳥舉山,下次你遊歷中土神洲,可以去與老前輩虛心討教一下,這枚劍丸的真正來歷。”

    曹晴朗笑著點頭,“好的,學生必須要走一趟居胥山和鳥舉山了。”

    陳平安突然問道:“先生,那位斬龍之人?”

    老秀才笑道:“雖然這位山上前輩,不能算是狹義上的十四境純粹劍修,但是千萬別小覷了這位斬龍之人。”

    崔東山撇撇嘴,“當然厲害啊,‘吾有屠龍技,請君看劍光’嘛。何況這傢伙還是鄭居中的師父。”

    鄭居中這種人,是絲毫不介意欺師滅祖的,可問題在於,外人如果膽敢跟他的師父不對付,那麼如同“封山”的中土鐵樹山,就是最好的例子。

    老秀才點點頭,“確實很厲害,後世練氣士只能通過些口口相傳的事蹟,大致揣測此人的劍術,事實上都被陳清流的斬龍一役給矇蔽了某一部分、而且是最關鍵的真相,約莫在三千年前,陳清流的出現,本就是個孤例,不光是蛟龍之屬,對於整個天下……還是不太準確,應該說是對數座天下的整個人間,所有的水裔、水仙,都是一種無形的大道壓制,當年陳清流一人仗劍,對蛟龍趕盡殺絕,遇到他的各個龍宮、水府主人,任你坐鎮小天地,面對此人,依舊等於是先跌一境,沒法子,總有些人有些事,好像全然沒有道理可講。”筆趣庫

    “此外根據文廟的秘檔顯示,對了,關於這件事,你們聽過就算了,千萬別洩露出去,否則干係不小。陳清流除了那把佩劍,還擁有兩把本命飛劍,光聽名字,你們就知道厲害之處了,一把叫‘水源’,另外一把叫‘火靈’。如此一來,順帶著所有修行水法、尤其是主修水法的練氣士,只要遇到陳清流,被問劍的下場可想而知。”

    “再多說個小故事好了,先前攔阻仰止通過歸墟退回蠻荒的浩然修士,是從

    青冥天下重返浩然的柳七。其實文廟那邊,對蠻荒大妖都是有些針對性佈局的,如果不是緋妃逃得夠快,其實當時陳清流已經在趕去堵截的路上了,一旦被陳清流找到行蹤,緋妃的下場估計都不如仰止。”

    陳平安欲言又止。

    是想詢問陳清流為何要要斬龍,事情起因,初衷為何。

    老秀才猶豫了一下,仰頭喝了一杯酒,用了一個很含蓄的說法,看似離題萬里,答非所問,“這也是鄒子獨自‘憂天’的理由之一。先生這麼說,能不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