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作品

第九百四十七章 高處

    頭戴蓮花冠的年輕道士,走在白玉京最高處的欄杆上,雙手籠袖,手心疊放,緩緩而行,低頭望去,將那五城十二樓一一看遍。

    好像多了些新面孔。

    陸沉抬頭望天,月光皎皎。

    仙人磨礪飛天鏡,兩月並懸如朋字。

    看著那輪嶄新明月,收回視線,陸沉停步折返,繼續沿著欄杆散步。

    白玉京陸掌教的突兀現身,讓閉關之外的青冥天下山巔修士,都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陸沉這廝,數千年來,行事不可謂不古怪,卻極不張揚,每次外出遊歷往返於白玉京,歷來都是悄無聲息的。

    難道是在浩然天下那邊,偷雞摸狗被抓了個現行,然後被禮聖關門打狗,不得不強行破開天地禁制,灰溜溜逃回白玉京?

    餘鬥現身廊道中,皺眉問道:“怎麼回事?”

    陸沉在餘師兄這邊也從無講究禮數的時候,依舊高高站在白玉欄杆上,笑道:“先走一趟皓彩明月,餘師兄稍等片刻,可以喊幾個人來這邊,就算是幫我接風洗塵了。”

    餘鬥說道:“喊誰?”

    陸沉笑道:“比如青翠城姜雲生,靈寶城龐鼎,紫氣樓姜照磨,再允許他們各自帶一人。”

    在五彩天下被文廟發現、開闢和穩固天地之前,其餘四座天下天時有異,差不多剛好是春夏秋冬,各佔其一。

    在山巔一小撮有心人眼中,這就像一座最為壯觀恢弘的天時、地利、人和兼備的巨大法陣。

    青冥天下白玉京,五城十二樓,其中五城,分別是青翠城,靈寶城,南華城,神霄城,玉樞城。

    別稱玉皇城的青翠城,是昔年大掌教寇名的道場,靈寶城是真無敵餘斗的得道之地,只不過兩位掌教早就卸任城主了。

    唯有南華城,依舊是三掌教陸沉擔任城主,第一副城主,是一位女冠,飛昇境巔峰。其餘兩位副城主,都是仙人境。

    城、樓副職,白玉京自古無定例,要不是餘師兄攔著,陸沉恨不得為南華城再增添一大堆的副城主,每次議事,滿座副城主,白玉京獨一份啊。

    而青翠城與十二樓中的琳琅樓和雲水樓,年復一年,都保持過年的世俗。

    紫氣樓的旭日東昇、紫氣東來,青翠城內的函谷、澠池舊址,神霄城的千里桃林和仙家酒釀,雲水樓那邊的白雲生處是仙鄉,靈寶城的天風遠送清磬聲,玉樞城的浩蕩五雷卻被仙人熔作水,以及俗子道官夢中神遊南華城等等,在青冥天下,都是極負盛名的。

    而五城十二樓的懸空位置,並不固定,高度是有抬升或是下降的。

    這就要看功德了。而城、樓位置的高低,又與氣運厚薄、靈氣多寡掛鉤。

    這本只有三位掌教才能翻閱和落筆的冊子,被陸沉笑稱為“解愁簿”和“工尺譜”。

    就像青翠城和神霄城的兩城位置,由於城主空懸已久,再加上兩城道官外出不多,這些年就一直在下降。

    哪怕青翠城是白玉京大掌教的昔年道場,也不能例外。

    陸沉視線落在最多處,還是那座“玉京十二樓,峨峨倚青翠”的城池。

    師兄昔年在青翠城傳道天下,不拘身份,不設門檻,真正做到了有教無類。

    不光是白玉京和十四州道官,可以前來青翠城聽課,即便是那些不被白玉京認可為正統的旁門,甚至是歪門外道,也可以進入青翠城旁聽。

    其中三山九侯先生,就曾來秘密進入青翠城,旁聽傳道三天兩夜之久。

    被大掌教寇名看破身份,執晚輩禮,與這位“天下十豪”四候補之一的山上前輩,虛心請教符籙一道。

    最終寇名創造出了“三山符”在內的數種大符。

    作為陸沉五夢之一的白骨真人,就曾經與道號純陽的呂喦,一起遊歷青翠城。

    而呂喦從浩然天下游歷青冥天下,除了純陽真人生性喜好山水之外,兼顧修道。

    因為青冥天下,與水運濃厚的浩然天下恰恰相反,青冥十四州,山運沛然,但是每州皆有大瀆,約莫是那物以稀為貴,大瀆公侯地位超然,無比尊崇,猶勝五嶽山君。

    餘鬥正要再問,陸沉已經拱手笑道:“有勞有勞,師弟去去就回。”

    言語之際,身形化虹,驀然騰空,去往那輪被劍修們搬遷而來的明月中。

    明月之中,最新開闢出兩處道場,其中一處瑩然澄澈的白玉宮闕,是白玉京玉樞城某位德高望重的天仙,與二掌教餘鬥請求,獲得許可,在此“結茅”修行,希冀著憑藉此地粹然月華和遠古道氣,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一舉破開仙人境瓶頸,行“拔宅”路數,證道飛昇。

    另外一處道場,就顯得相對簡陋,只是一處小宅子,正屋是那煉丹房,東西廂房用來住人。

    簷下站著一位高大老道士,相貌清癯,長髯飄飄。

    陸沉飄然落地,抖了抖袖子,瞧見了那位老道士,立即打了個道門稽首,滿臉笑意道:“陸沉見過碧霄師叔。”

    曾經的落寶灘碧霄洞洞主,東海觀道觀觀主,按照陸沉這個稱呼,師尊是道祖,老道士就是道祖的同輩師弟了。

    老觀主嗤笑一聲,“師叔?是你小子自封的名號?”

    討巧又討好。

    陸沉哈哈笑道:“天底下,誰不想找個能打,願意護短,又可以當靠山的師叔呢?”

    西廂房內,走出刑官豪素,煉丹房那邊,還有個斜背大葫蘆的燒火小道童,正坐在小板凳上盯著那口青銅爐鼎的火候,雖然明知道那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陸老三來了,小道士仍是不敢擅離職守,只是豎起耳朵,希冀著與師尊的閒聊,莫要用那心聲言語。

    陸沉抱拳笑問道:“刑官大人何時動身去神霄城?”

    用屁股想都知道,豪素真要去白玉京,只會在神霄城落腳,跟董畫符那撥年輕劍修是一樣的道理。

    豪素說道:“隨時都可以,陸掌教幫忙挑個黃道吉日?”

    陸沉嘿了一聲,“趕早不如趕巧,晚去終有一去,貧道覺得今天便不錯。”

    豪素點頭道:“那就跟隨陸掌教一起去往白玉京,神霄城那邊,我可以擔任客卿,只有一個要求,喝那桃漿仙釀,無需與庫房報備。”

    陸沉揉了揉下巴,“就只是客卿?會不會顯得我們白玉京太小肚雞腸了?雖說直接當那神霄城的頭把交椅,是比較難了,但要說刑官大人屈尊,只是當個副城主,卻是水到渠成的小事,貧道可以拍胸脯保證,就算撒潑打滾,豁出去一張臉皮不要了,也一定讓刑官大人撈個副城主噹噹,再說了,如今神霄城城主之位空懸已久,兩位副城主都是素來不喜理睬庶務的散淡老神仙,刑官大人當那名義上的二把手,其實也就是實際意義上的一把手了。”

    豪素搖頭道:“你們白玉京不同於劍氣長城,身份大了,哪怕只是當過一段時日的神霄城城主而已,將來我還怎麼出劍。”

    老觀主仔細打量了陸沉幾眼,幸災樂禍道:“十分兇險了。”

    陸沉感嘆道:“可不是,何止是‘十分兇險’,簡直就是兇險萬分,差一點,只差一點,就沒法子來這邊跟碧霄師叔敘舊了。”

    老觀主嘖嘖稱奇道:“這都能被你逃過一劫?臨時燒高香了吧?”

    陸沉此行,說是命懸一線,半點不誇張。

    豪素一頭霧水。

    老觀主笑道:“先前你們走完一趟蠻荒,繡虎崔瀺,有過一場針對陸沉的埋伏,負責收網之人,正是棋子之一的師弟陳平安。”

    豪素看了眼陸沉,這都笑得出來?

    莫不是真如玄都觀孫道長所說,一般的世外高人,遇事不語笑呵呵,那是深不可測,意味深長,至於陸老三嘛,那叫傻子傻笑。

    豪素想了想,搖頭道:“我雖然曾經對陳平安觀感一般,但是相信陳平安做不出這種勾當。”

    豪素隨即說道:“可如果隱官當時開口,我肯定會與他們聯手,毫不猶豫出劍。”

    曾經。陳平安。隱官。

    都是很有嚼頭的說法。

    老觀主點點頭。

    豪素是個爽快人,可算純粹劍修。

    都說那冰炭不同爐,這個籍籍無名的末代刑官,卻是肝肺冰雪,火熱心腸。

    要是不對自己的胃口,豪素也休想在此歇腳。

    豪素若是生在萬年之前,恐怕劍道成就會更高。

    不過話說回來,以豪素的性情,在登天一役的戰事中,難逃隕落命運。

    老觀主伸出一隻手,掐指而算,霎時間指尖紫氣繚繞,斗轉星移,劍氣虹光如絲線忽明忽暗,好個陰陽造化一掌中。

    因為是一些既定之事,覆盤而已,再加上陸沉急匆匆從浩然天下返回,並沒有刻意抹去痕跡,而老道士本身就精通脈絡學說,一下子就推演出了個大概,娓娓道來,“搬徙明月之時,天時紊亂之際。寧姚除了是飛昇境劍修,還是一座天下共主,她身負氣運之盛,不可以常理計算,這是一記無理手。陸芝歷來不吝搏命廝殺,本命飛劍‘北斗’,是一記關鍵手,齊廷濟的飛劍‘兵解’,亦然。再加上豪素的兩把本命飛劍,等於白白佔據一份地利,若是能夠從月中落劍人間,直指陸沉,要比那尋常戰場遞劍,威勢更勝一籌。”

    “如此一來

    ,差不多就等於四位飛昇境劍修,圍殺一個十四境修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