妚鶴 作品

第 148 章 第 148 章

  也正如蓋文所願,他的大女兒嫁到了一個家境平平的貴族家後,他家就有了接濟。

  而現在,小女兒與一個條件更好的貴族有了婚約。

  唯有他的二女兒,思薇法不同。

  那是一個聰明的孩子,從小就異常聰慧,過目不忘,思維敏捷,很多人都說若她是男的,一定會振興佩皮斯家族,但蓋文十分厭惡這個二女兒。

  就是因為她的眼神。

  小的時候,她還尊敬他,懼怕他,但隨著年紀的增長,她看向他的目光越來越冷酷。

  蓋文一直認為,人與人之間是需要等級的,有了那些等級,站在高位的自己才能被人看見,被人關注,只有這樣,他才有活著的感覺。

  但那種注視與思薇法的注視不同。

  當思薇法用淺棕色的眼睛看向他,蓋文會覺得恐懼和厭惡,她的眼睛裡沒有尊敬沒有崇拜,有的時候還帶著鄙夷。

  一旦失去了那些尊敬和崇拜,蓋文就會覺得自己像是被壓扁的袋子,風乾的麵包,所有的一切,都變得空空蕩蕩,隨時會開裂,碎成粉末。

  現在,那個女僕就用同樣的目光看著他。

  這種視線讓蓋文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他迅速轉過頭,看向會客室內部。

  面容憔悴的尤金男爵站在主座不遠處,他哭喪著臉,整個人無精打采。

  男性貴族們七嘴八舌地問了起來:“尤金男爵,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那些女巫到底是哪兒來的?”

  “她們是辛西婭公主派來的嗎,這中間難道有阿博特公爵的支持?”

  “您把我們招來,是希望團結力量反抗嗎?”

  “力量?我已經沒有騎士了,哪來的力量,我們給亞爾曼伯爵資助了那麼多人力和金錢,結果他卻搞得一團糟!”

  “那還有什麼辦法,亞爾曼伯爵已經死了,阿博特公爵又不可信,我們只能聽索爾伯爵的意見了。”

  尤金男爵一言不發,臉色卻益發難看。

  尤金男爵身邊的人卻開了口:“你們很多問題啊,不如坐下來,一個一個說吧。”

  人們的視線轉移到了那個說話的那人身上,那是個年輕的女人,穿著貴族少爺們經常穿的衣服,聲音洪亮,若是不出聲大多數人都會以為她是個少男。

  那個女人自然地坐在了主座上,環視著貴族們:“來吧,尊貴的貴族先生們,請說出你們想說的話。”

  整個房間陷入了沉寂,貴族們無聲地變了臉色,他們這才驚慌地打量起四周,發現房間裡站著的僕人和騎士都是女性,此刻,她們已經亮出了武器。

  “女巫!”貴族中有人驚叫出聲,也有人嚇得腿軟。

  “對,是女巫。”主座上的年輕女巫,卡珊德拉笑道:“歡迎你們接受女巫的邀請,來到這裡。我也很高興你們能認識到,你們已經沒有餘力反抗了。”

  “尤金男爵,你為什麼這樣做?”有貴族氣憤地問向尤金男爵,“你竟然和女巫合作,把我們騙來這裡,你背叛了索爾伯爵!”

  尤金男爵臉色煞白,卻無法解釋,因為潔希德和奧特琳就站在他身後。

  “啊,你說得沒錯,尤金男爵背叛了索爾伯爵,和我們合作了。”卡珊德拉說,“現在整個通恩都被我們控制了,除去我們的合作者和那些已經死去的貴族,剩下所有的貴族,都在這個房間裡。”

  卡珊德拉微微抽出了一些佩劍,“也就是說,只要殺死你們……我們就會完全得到通恩,這可是個很划算的買賣呢。”

  房間裡的貴族嚎叫起來,也有學過劍術的貴族握住了佩劍。

  “噢,省些力氣吧,先生們,”卡珊德拉笑了起來,將抽出的佩劍插回劍鞘,“多少騎士都死在我們劍下,你們總不會認為,你們能打得過我們吧?”

  一些貴族們臉上露出了絕望的表情,有人問道:“你想怎樣?”

  卡珊德拉抱著手臂,靠在了椅背上:“我想到了兩個方案可以供你們選擇,第一個,你們死在這裡,所有財產由我們接收。”

  “不可能!誰給你的權力?”一個貴族大叫道,“你無權這樣做!班布爾神沒有給你這樣的權力!”

  這話引得屋子裡的女人笑了出來:“別傻了。”

  “我們可是女巫,女巫不信班布爾神,也不需要別人賦予權力。”

  在笑聲中,男人們漲紅了臉,握緊了拳頭。

  “別急,尊貴的先生們,我們還有第二個方案。”卡珊德拉繼續說:“你們可以活下來,但通恩已經是我們的了,所以你們會失去你們的爵位和你們的財產,像個普通人一樣生活。”

  “不可能!”一個貴族拔出佩劍,衝向卡珊德拉,“你在看不起誰?我寧願死……”

  有人帶頭,其餘握緊劍柄的貴族也身體前傾,打算拔出佩劍。

  然而下一秒,那個衝向卡珊德拉的貴族就被砍了頭,頭顱掉下了地,鮮血從半截脖子噴湧而出。

  那血雨後面,是站著手握長刀,深紅色頭髮的林塞女巫斯露德。

  失去了頭顱的身體猛地倒下,斯露德擦去自己臉上的血跡。

  “權力?你們這些貴族有什麼資格和我們說權力?”她環視著那些被嚇呆了的貴族們,“是誰給了你們成為貴族的權力?又是誰給了你們把人當成奴隸的權力?”

  無人回答,有人嚇得輕聲禱告:“我的神啊。”

  “神?哈,如果是神,那我們就會把神踩在腳下!”斯露德一隻腳踩在那隻死不瞑目的頭顱上,“所以,若你們想死,那就去死吧!”

  面對著那顆血淋淋的腦袋,貴族們的臉色陰晴不定。

  卡珊德拉道:“先生們,我勸你們小心一點,你們應該知道林塞女巫們有多厭惡你們。”

  林塞女巫!

  蓋文·佩皮斯渾身發抖,嚇得坐在了地上,他腦中閃過無數個關於林塞女巫的傳說。

  天哪,天哪,是林塞女巫!在今天出門,坐上馬車時,蓋文還以為自己可以化危機為轉機,命運之神又向他伸出了手。

  而這時,他才明白自己的愚蠢,無論是喪命於此還是變為平民,都和要了他的命一樣痛苦。

  現在,這個屋子裡甚至還有以殘暴著稱的林塞女巫。

  再待在這裡會死!

  蓋文顫抖著看了看左右,而他旁邊的年輕男性貴族,已經承受不住這樣的壓力,嚎叫了一聲就朝門口撲去,門口的女僕當機立斷,拔出兩把小刀,刺向了那個年輕貴族。

  蓋文趁著這個機會,衝到門口,打開大門,向外跑去。

  逃跑!逃跑!離開這個地方!離……

  蓋文忽然胸口一陣刺痛,他低下頭,看見胸口被一把銀色的劍抵住了,若是他再往前跑,那劍就會刺入他的胸膛。

  而那把劍的主人,是一個身著騎士裝,黑髮紅眸的女人,她身後,跟著面如死灰的杜威子爵和許多女巫。

  “莉……”蓋文馬上認出了這個傳說中的女巫,“莉莉絲!”

  “怎麼這麼著急走,先生?”持劍的莉莉絲笑著,一步一步地將蓋文逼回了會客室,“還沒到結束的時候呢。”

  跟在莉莉絲身後的女巫們將門堵得嚴嚴實實,莉莉絲的出現,也使得那些想跟在蓋文身後逃跑的貴族緩緩後退。

  他們驚恐地看著這個曾經在費爾頓城掀起過驚濤駭浪,令國王也為之色變的女巫。

  蓋文連連後退,直到被人絆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絆倒他的是之前衝向門口的年輕男性貴族,他被小刀刺中了胸口,正在地上打滾。

  莉莉絲掃了一眼倒在門口的年輕貴族和那具身首異處的屍體:“看起來,談判並不順利啊,怎麼,各位先生是對我們提出的條件有什麼不滿嗎?”

  “你這個邪惡的女巫,”倒在地上的那個年輕貴族叫道,“班布爾神會懲罰你!”

  “誰懲罰我?神?”莉莉絲冷笑一聲,踩上那個年輕貴族的手,微微彎腰,“如果你這樣想,恐怕會失望了,因為我剛剛從神殿回來,不僅佔據了神殿,還殺了幾個神官。但是你看,我們都安然無恙呢。”

  年輕貴族發出慘叫,莉莉絲把劍一甩,插在年輕貴族的臉邊,嚇得他馬上閉上了嘴。

  “不僅如此,我還發現了一些有趣的事。”莉莉絲看向其他貴族,“原來班布爾神像後面,竟然還有那麼多的房間……哦,先生們,你們應該知道,那些房間是做什麼用的吧?”

  貴族們臉色發白。

  “是深藍的加工廠。”莉莉絲雖然彎著眼睛,但眼中沒有絲毫笑意,“原來你們把神殿和祈禱堂分開,不僅僅為了區分等級,還要和神殿聯手生產深藍啊。我也曾經奇怪過,為什麼紫色的花朵會被叫做深藍,後來才知道,因為你們提煉出,最純、最頂級的東西,是深藍色的。最純的深藍供給大貴族和高級神官,普通品給小貴族、神官、和商人,而那些殘渣,則賣給平民。”

  “絕妙的買賣!”莉莉絲看向那個年輕貴族的手,他食指和中指內側的皮膚透著焦黃,那是常年吸食深藍雪茄的標誌,莉莉絲碾著那隻手,嘲諷道,“不知道在科爾裡奇國,還有多少座這樣的神殿,可以讓你們齷齪的神,看著你們做這樣齷齪的買賣。”

  “深藍是天賜的作物!是神殿的聖藥!”一個貴族叫道,“你怎麼能這樣侮辱聖物!”

  “聖物?哈,當然,你們這種傢伙都能是貴族,那玩意兒為什麼不能是聖物。”莉莉絲嗤笑一聲,直起身體,看向屋內所有的貴族,“那要怎麼辦呢,先生們?我很討厭你們的聖物,打算把它發酵成肥料,用來肥沃土地。”

  聽到這句話,所有的貴族都睜大了眼睛,那一刻,他們全都認為眼前的這個女人瘋了。

  今年深藍大豐收,那鋪滿田地的紫色花朵,與其說是花朵,不如說是一塊塊金子。

  而現在,這個瘋女人,竟然打算把這一塊塊金子變成毫無價值的肥料!

  與其這樣,還不如、還不如……把那些東西給我!

  “從你們那些貪婪的眼神,我能看得出你們有多需要那些深藍……”莉莉絲揚起嘴唇,“既然如此,我給你們第三個選擇。”

  她眯起眼睛,道:“神殿的工廠和亞爾曼伯爵的倉庫裡還有一些已經加工好的深藍粉末,它們不能做成肥料。所以我可以把它賣給你們--我給你們三天的時候,在三天之內,用你們的家產和我交換深藍,然後滾出通恩!三天之後,我會毀掉田裡所有的深藍。”

  她冷冷地環視所有的貴族家主們:“那時,你們只有兩個選項了!”

  三天後,傍晚。

  思薇法揹著行李,站在家門口,抬頭看著這個自己住了許多年的房子。

  她的母親瓊和妹妹羅莎還在一旁哭泣,而蓋文·佩皮斯正不耐煩地催促著那兩個哭泣的女人:“快走吧,就因為你們磨磨蹭蹭,我們才拖到了這個時候,現在是最後一天了,如果今天城門關了,我們就出不去了!”他狠狠地瞪了一眼思薇法,“還有你,你那是什麼表情!”

  “這裡是我的故鄉,這是我的家!”瓊哭道,“為什麼我一定得離開這裡!”

  “不離開,難道要在這裡等死嗎?那些女巫已經掌管了亞爾曼伯爵、阿博特公爵、奧斯汀子爵和索爾伯爵四個貴族的在通恩的全部財產,又殺死了那麼多貴族,剩下我們這些小貴族還能幹什麼?”蓋文說道,“你知道那些女巫有多兇惡嗎?她們貶低班布爾神,還到處宣揚神聖的深藍是毀掉人心智的毒藥!亞爾曼伯爵的管家已經表示要歸順她們了,甚至配合她們整理了亞爾曼伯爵府的財產,莉莉絲依然砍下了他的雙手!”

  “離開了這裡,我們又能去哪裡呢?”瓊罵道,“如果不是你一無所有,至少我們可以去其他地方安家。”

  “你這個沒有見識的女人!今年通恩本來就沒有收多少糧食,你呆在這裡也只會餓死!”蓋文·佩皮斯拍了拍自己身前的包,“你知道這是什麼嗎?這可是最高純度的深藍,這些東西可比我們這套房子值錢多了,為什麼大家都選擇用資產交換深藍,然後離開這個鬼地方?因為這些東西值錢啊!那些瘋女巫真的在用深藍做肥料!你仔細想想,我們和女巫交換的那些深藍是神殿工廠和亞爾曼伯爵倉庫裡的,那可是頂級的品質!”

  那天,當莉莉絲說出第三個選擇的時候,貴族們都覺得莉莉絲瘋了。通恩有實力的大貴族已經完全被女巫控制,剩下的小貴族家底並沒有那麼豐厚,原來幾乎沒有辦法接觸到莉莉絲用來交換的那種等級的深藍,對比前兩個選擇來說,第三個選擇真是優渥得令人震驚。

  通恩深藍的品質是最好的,若是控制了通恩的女巫毀掉通恩的深藍,通恩不會產出新的深藍,貴族們換得的深藍價錢會瘋狂上漲。

  貴族們認為是愚蠢的女巫不懂深藍的價值。在這三天中,女巫們只是在清算貴族們的財產,維持生活秩序,甚至連田地裡的深藍都沒有管。

  即使莉莉絲不開出三天的期限,他們也會避免夜長夢多,在換完深藍後匆匆離開。

  有這種想法的,不僅是貴族。

  最開始,有平民偷偷摘了田地裡的深藍偷跑出城,守城的女巫沒有攔他,她們只是在嚴格地盤查進來的人,出去的人,就再也沒有辦法回來了。

  幾次試探之後,那樣做的人越來越多,人們無序地搶奪著田裡的深藍,將田地踩得七零八落,那些他們曾經無法享用的珍貴花朵,在爭搶中,被踩落,碾碎,與泥土混在了一起。

  而那些站在田邊守衛的女巫們,冷眼看著人們爭搶深藍的模樣,若是有人想要把爭搶的範圍擴大到城鎮,就會被利劍貫穿胸膛。

  “所以你只能做那些粗活,掙一些微不足道的錢!你根本沒有像我一樣長遠的目光,你這個沒有見識的女人!”蓋文·佩皮斯指著裝著深藍的揹包,“這個房子根本不算什麼,我能靠著這個東西過上好日子!哈,我受夠你了,你想留在這裡,那就留吧!”

  說完,蓋文轉身就走。

  瓊擦去眼淚,跟在了蓋文·佩皮斯身後:“你又在說大話了,這種話說了那麼多年,最後還不是我……”

  思薇法沒有跟在母親身邊,她還站在原地,看向自己的家。

  羅莎抽泣著走到了思薇法身邊,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叫道:“姐姐……”

  思薇法看向妹妹,羅莎天真漂亮,是全家最受寵的孩子,甚至在家裡最艱難的時候,她也沒做過多少粗活,手像有錢的貴族小姐一樣柔嫩白皙。

  思薇法並不喜歡這個妹妹,她憎恨於家里人的區別對待,她與大姐潘妮都會為母親和家人承擔家務和工作,而羅莎卻總是像個公主一樣慵懶地生活,並輕而易舉地得到全家人的稱讚。

  羅莎不知道家中有多艱苦,也不知道錢來得有多麼艱辛,她無知而又愚蠢,不思考任何事,不憂心任何危機,即使現在,這個長得像洋娃娃一樣的女孩也並沒有搞懂發生了什麼,她無措地哭著:“姐姐,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我不想離開家,為什麼我們一定要離開家不可?”

  你從來沒有關心過,當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思薇法想,因為你一直被保護著,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會有人幫你解決,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願意還是不願意。

  她背起行李,轉過身,羅莎跟在她身邊,拉住了她的手。

  思薇法的手心出了汗,但妹妹還是牢牢地牽著她的手,沒有放開。

  握著思薇法的那隻手像雲朵一樣軟。

  思薇法牽著妹妹,走在她走過無數次的街道上,也許是因為這幾天收拾行李太累了,也許是因為行李太沉了,她覺得每一步都沉重萬分。

  她一直忍著,沒有回頭去看自己的家。

  儘管她並不喜歡自己的人生,但那個家還是承擔了她太多的回憶。

  在思薇法有記憶的時候,家裡就已經沒落了,母親很忙,所以照顧思薇法的是姐姐潘妮,潘妮會帶著思薇法玩潘妮小時候玩過的玩具,和思薇法在房間裡捉迷藏,也會拉著思薇法的手邊走邊哼兒歌,如果遇到打雷的夜晚,潘妮會抱著思薇法,捂住思薇法的耳朵,輕聲安慰。

  她們會在門框邊劃出一道又一道的痕跡來記錄自己的身高,還會把一些漂亮的玻璃珠子和石頭當成珍寶一樣放在鐵盒子裡,收起來。

  就算後來開始幫母親做事,思薇法也沒有覺得辛苦,因為她一直都和姐姐在一起。潘妮會逗思薇法開心,也會幫年紀小的妹妹多做一些活兒。

  當思薇法覺得姐姐太過於辛苦而自責時,潘妮也總會笑著安慰她:“不用在意,思薇法,我是你的姐姐,幫助你是應該的,畢竟我們都姓佩皮斯。”

  潘妮的笑容是什麼時候消失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