珩璜 作品

第46章 西廂記可還行?

 我一愣,身體隨之一僵,又伸手環上胤祥的腰身,對著他小聲的道,“對他,是抱歉。”

 那象徵著新年裡無處不在的喜慶和歡樂的火紅燈籠,在我們的頭頂旁用力的燃燒著,仿若亦用那最俗氣又直接的方式提醒著我身邊唾手可得的幸福與心安,不自然的暖暈打在我和胤祥的身上,一整個世界都彌散著堅持而赤誠的愛意,嘹亮了漆黑寂靜的夜。

 我和胤祥回到長春宮時,正趕上康熙賞賜三慶班後賜下家宴,阿哥們都已經入席,只太子一人坐在康熙下首,胤祥對著我柔聲的道,“等我一陣,我一會兒送你回內務府。”

 我對著她莞爾笑著點頭,我朝一旁走去,仔細瞧瞧卻是沒看見雅虞和琳陽,想是已經回去了,便自己撿了長春宮最北面一處迴廊的尾端坐下,在心底沉沉嘆一口氣,望向那靜謐無聲的夜空,仿若星辰都在心間揚揚下落,置地無聲。我閉著眼睛,將自己暴露在這如水的夜色中,分外疲憊的吹著冷風。

 不知是過了多久,隱隱聽到了漸行漸近的腳步聲,便抬起頭睜開眼睛,赫然瞧見提著一罈酒走來的十二阿哥。他的目光那樣陰沉,泛著我從沒見過的糾結與倦怠,掃向我時,目光一頓,又瞬間轉為安然,他徑直坐在我身旁,對著我嘆道,“你又跑到了這裡來。”

 我沒瞧他,仍凝視著面前的一盞火紅燈籠,緩緩的道,“你不是也跑了出來?”我已聞得到他身上沾染著的酒氣,知道他已喝了不少,半醒半醉了。

 他提起酒罈,將那肆意的烈酒倒入口中,對著我道,“人人到了除夕便歡喜起來,便是重病的人亦像是得了一劑良藥,人人都沉浸在辭舊迎新的快意中,只有我,到了除夕,便傷神。”

 我一嘆,開口接道,“為何傷神?”

 他又吞下一口佳釀,對著我一笑,道,“她便是除夕走的。”

 我沒來得及多想,便又脫口而出道,“她,是誰?”

 十二阿哥苦笑一句,隔了半晌對我道,“她,便是她。”

 眼前突然間像是吹散了迷霧般漸漸清晰起來,我偏頭瞧向十二阿哥,他一身銀白色的長衫在身,眼睛裡卻是讓人不能忽視的肝腸寸斷的哀意。我一怔,便知道他所言的“她”,定然是他至愛的女子,是他生命中曾出現過的最不能遺忘的過往,亦是生命最甘甜又最痛苦的體驗。

 他對著我緩緩的道,“我最後一次見她,是在前年的除夕夜,她在梁家園唱完最後一出《長生殿》 ,已是快到子時了。我們也是撿了園子裡這麼樣子的一處迴廊說話,我若無其事的同她告別,她亦慘笑著叫我珍重,然後第二天,她便隨著整個班子離了京城,我再沒見過她。”

 我靜靜坐在一旁,聽著十二阿哥的敘述,原來他愛著的,是戲班子裡的一個名伶。我心底慘然的笑著,一個是天富貴胄,錦衣玉食的嬌慣中長大的皇子,一個是市井梨園,顛沛流離的賣唱為生的戲子,他們的愛情,該是對封建教化多大的叛逆與反抗,這樣懸殊的身份,這樣不相稱的男女,卻是那樣不假思索地相愛了,我到底是該感嘆這注定是悲愴無果的結尾,還是該喟然這無疑是真心實意的華美愛情?

 十二阿哥瞧著面前的燈籠,嘴邊噙上一絲痛苦,又對著我繼續道,“她對著我一句一句的念卓文君的《訣別歌》 ,那雙美目中泛著的怨恨和悽慘,我永遠都忘不掉。”他頓頓,對著我道,“等到她唸完那字字血淚的詩,遠處的鞭炮便‘噼噼啪啪’的熱鬧了起來,已是過了子時,已是到了新年。我突然覺得這樣嘲諷,別人的新年迎來了期望歡喜,而我的新年迎來的卻是和至愛女子的永久別離,以及此生日日相隨的愧疚和傷懷?”

 我聽著十二阿哥的敘述,直到現在他心底的哀意和憤恨仍是那樣濃烈,我亦苦笑著,聽他繼續道,“年初一皇阿瑪因我除夕夜溜出宮生了大氣,罰我跪在乾清宮外一整日。而我對他說,我願意娶太保大學士馬齊之女富察氏為妻,皇阿瑪便下旨賜了婚。”

 我抬眼望著他,剛欲開口說話,便聽到身後一道清麗溫柔的女聲喊道,“爺,席已退了,咱們也該出宮去了。”我回身便看到了那女子穿一身銀紅色的流彩梅花流雲紋樣的宮裝,娥首青鬢,肌膚勝雪,一雙杏目含著清冽的笑意,盈盈立在我面前,是一種最純粹的美麗,便是我從沒仔細打量過的十二福晉無疑。

 十二阿哥瞧他一眼,點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到前邊兒等著我吧。”

 那女子朝我點點頭,又是對我莞爾一笑,那笑容亦純粹的仿若夕陽下落的流雲蹁躚的美好,然後轉身便離開了。

 聽著她嘟嘟的花盆底兒的聲音走遠了,十二阿哥便站起身來,他側頭瞧著她消失的方向,緩緩的對我道,“你可知滿朝百官,我為何要娶富察氏為妻?”他頓頓,又是自嘲的笑笑,道,“因為她閨名叫做‘念昔’,我只要喚她,便會提醒自己往日之事,就會想起小嬛來。”

 我瞠目結舌的望向他,啞然不知他何苦用這樣痛苦的方式一遍遍重複著往日的凌亂與不堪。十二阿哥最後遞給我一個苦笑,那個比哭泣還惹人揪心的笑容像我昭示著他還不曾有絲毫平復的心,我緩緩的嘆口氣,對他道,“你為何要將此事告訴我。”

 他不瞧我,只直愣愣的望向遠方,嘆一口氣,安然的道,“我告訴你,只因為你聽得懂。”說罷,他提腳便離了迴廊,朝長春宮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