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信件

 我聽著他留下的這句話,心裡充塞著別樣的感觸,像是有什麼固執的堅持一瞬間轟然坍塌,被急促而來的流水覆蓋般,全身都籠在巨大的震撼裡,不能行動。我沉沉的一步一步走向後院,進門後瞧了一眼,更是驚駭的說不出話來。

 四阿哥正立在那滿樹燦爛的石榴花旁潮溼的青石板路上,銜著冷若刀鋒的目光面無表情的瞪著一前一後的胤禎和我。他開口道一句,“你們……回來了……”

 胤禎亦是一驚,趕忙迎上去說道,“四哥,不是和皇阿瑪去熱河了麼,怎麼突然回來了?”

 四阿哥不再瞧我,負著手盯著胤禎說道,“皇阿瑪讓我來瞧你病癒了沒,接你過去……”

 胤禎乾笑一聲,笑著道,“四哥,怎麼這樣早就來了……老十四該是出門迎四哥才對。”

 四阿哥冷笑著,滿眼不屑的胤禎說道,“這可不敢當,我昨天傍晚就到了……”說完,若有若無的瞧了我一眼。

 我立刻抖一個機靈,我和胤禎一夜未歸,以四阿哥那個觀念,肯定又給我扣上了苦心積慮接近胤禎,圖謀不軌的帽子。我擰著眉毛繼續瞧著他們兩個,只見胤禎瞧著四阿哥,笑道,“四哥腰間的玉佩瞧著不錯……可是皇阿瑪這次剛賞下來的麼?”

 四阿哥繼續滿眼厭惡的冷笑道,“是皇阿瑪賞下來的不錯……怎麼,你要是喜歡,四哥送給你……反正你自小就受寵,凡是你要的,沒有搶不來的……”說罷,又盯著我嘲諷的笑了笑。

 胤禎亦突然換上了滿目的寒意,對四阿哥道,“四哥怎麼說就怎麼說……老十四該怎麼還是怎麼做……”

 我瞧著他們兩個間突然劍拔弩張起的氣氛,彷彿隨時可以點起燎原的熊火,倉皇了整個世界的精魂,化成天地間最巔峰的對決,一如十幾年後的場景一般。我倒吸一口冷氣,嘆道,“四阿哥既是受了皇上的命令,那奴婢去替十四阿哥收拾細軟。四阿哥到前院兒喝杯茶,等一陣兒吧……”

 胤禎擰著眉毛瞪了我一眼,隨即說道,“四哥坐坐,我叫小陳子備車回宮……”說罷,絕塵而去。

 院子裡只留下四阿哥和我,他仍舊拿著尖刀似的目光冷冷的盯著我看,滿目譏笑道,“和十四弟出門也用穿這麼紅豔麼……”

 我突然想起自己身上還穿著依霜那套嫣紅色的裙衫,這原本熱鬧的紅色,在陽光的濡染中漸漸刺目成一陣暈眩,我扯出一抹乾笑,瞧著四阿哥不發一言。

 他從內襟裡掏出一個兩封淺褐色牛皮套封著的信函,拿起其中一封,對我道,“這是皇阿瑪給你的密函。”我接過來,心裡一怔,狐疑著康熙將對我說什麼。他又將另一封信推到我面前,冷笑的對我說道,“十三弟給你寫的信……十七天,十七封信……”說罷,將那牛皮套包裹著的厚厚宣紙丟在我面前,冷笑著斜睨著我道,“可是你自己做了什麼……枉費十三弟一片真心。”說罷,亦頭也不回的走掉。

 我盯著蜷縮在地上的那一摞信函,心底幽幽無聲。

 俯身將那一摞信函撿起,沉甸甸的,亦如胤祥的情思般,攤開在我的面前。我回身走到寢房,拆開來,一封一封的看。每一封的開頭,都是一句“見信安”。

 胤祥在信裡,敘述了沿途的每一處風景,大片大片的白蓮開在窮天蔽日的清池裡,隨風搖曳著卷舒開合的美意,月色下幽閉撩人的山谷間暗香浮動的樹蔭挑落來人的繾綣愛意,甚至連“一個五十歲漢子的酥油肉餅當真是美味”這樣的敘述都有。他將整整十七日的旅途,一一記下,與我分享,他策馬奔騰在蒼穹碧草間的歡愉,他盡誠至孝被康熙褒獎的驕傲,他面東而立望著日出恢弘的豪情,他俯瞰滿地薔薇淺褐色瞳仁裡無限綿延的柔情,他將他生命的斑斕堆砌在我的面前,那如風和煦的精靈,一步一步推搡著等著我的合唱。

 胤祥就是這樣的,似乎從不會有過分的要求,亦不會有讓人尷尬的話語,他的情思如細雨,朦朧中氤氳的煙靄滿滿傾頹了一整個世界的溼濡,讓人生著疲倦的潮溼,但又隱隱約約覺得爽快和安心。

 他永遠也不會像胤禎一樣說出“碧落黃泉,我必生死相隨”這樣的決絕而迷人的話語,亦不會如他一樣有睥睨天下的霸氣和豪爽,並著放肆和乖張的自負,如狂風捲積而過的暴風雨,用無畏的力量挑戰著本有規章的綱紀,滿目溼氣,讓人逃不開的註定般裹進他的生命脈動中,起伏跌宕了歲月的華章。他們本就是這樣不同的人,各自精彩,各自繁華。

 可是他們亦有相同的背影,那就是這一腔情思,讓我逃不開的一腔情思。

 我嘆一口氣,將胤祥的信放下,隨即拿起康熙的那封密函,小心的啟開,沒有字,只有一副棋局的描影,黑子白子交錯期間,每目均像是糾纏在一起的力鬥,我眉毛一擰,心裡苦笑起來。

 康熙還真以為我是個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的才女?這圍棋本就是窮盡心智方能領悟的大學問,期間奧妙變化多端,我一個現代人如何能會?

 這回,他真是將我難倒了,我將康熙的密函連同胤祥的信收到在了一起,便開門往外走來。四阿哥和胤禎都站在院子裡默不作聲,似是等我好一會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