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論畫

 我躺在床上,側身瞧著昏暗的油燈隨風跳動的身影在牆上投下一道忽明忽暗的光暈,倏忽的明亮照的整個屋子染上一層金輝般搖曳出零星的暖意,而又倏忽黯淡下去的亮光即刻退位給無邊的黑暗,伴著巨大的清冷和生疏感吞噬著一動不動的我。

 我團團原本就蜷縮在一起的身體,一個轉身,仍舊難以入眠。我嘆一口氣,這樣進退兩難的局面遠遠的超過我的能力,一直以來,每當我站在紫禁城無人的迴廊上時,都覺得那怎樣都看不到的盡頭便是時光的折點,繾綣過一個轉身或者一抹微笑,便被湮沒在浩渺無邊的世界中,等待著那註定的一瞬,再次顯露出霧靄與流嵐的冗長。

 於是,我終究是會回去的,這個不屬於我的人生是錯亂了的星軌,終歸有輾轉再續的一日。所以,我是凋敝孑然獨立於世的幽魂,不需掙扎,不需索取,不需彷徨,不需有斷崖蕭索的感嘆,亦不需有胸懷天下的豪情,生命於我便是這樣荒蕪的存在。

 可如今,胤祥的那一句“儂作北辰星,千年無轉移”和十四阿哥那一句“動愁吟,碧落黃泉,兩處難尋”帶給我同樣巨大的衝擊,原來我亦如皎月般被人珍視,亦如滿枝盛芳的辛夷般獨有人憐。

 只是他們的愛都太重了,我需揹負的亦太重了,一個人半生的悲喜境遇,一出九龍奪嫡的詭譎驚變,統統要留下我的印記,我本就殘破無力的心,如何抵得過這樣撕心裂肺的跌宕?我到底該如何是好,我看不真切。

 輾轉一夜未眠,寅時初刻便再躺不下去,眼睛毫無意外的浮腫起來,身子也沉沉的,滿院清晨微薄的夏日氣息於我沒有一絲歡喜,我走到書桌邊,點一餅安息香,寫一段佛經。

 生澀難唸的梵文,安撫著糾纏煩躁的內心,彷彿如被戴上緊箍咒般,被那別有意味的字句敲擊,漸漸亦能坐定,字也沉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我抬頭一瞧,滿院輝煌,陽光穿越那碧空滑落,榴花映紅,薔薇俏展,蟬鳴和聲,已是上午暖意叢生的喧囂了,於是嘴角一抹微笑上揚,日子還是這樣一時一時的消逝不見的奢侈品。

 我側頭瞧見立在門口的人,是多日不見的苡蕘。她穿一身竹青色的貼身宮裝,頭上插著我送的那支翡翠玉簪,笑盈盈的望著我,一如我初見她時,是那般美好而暖人心的存在。

 我和她,亦沒有過太多的交流,但我知道她懂我,她這樣心竅玲瓏的女子,如何會不懂揣度人心呢?我瞧她一眼,笑道,“原來是你,可是稀客了。”

 她朝我走來,笑靨叢生的對我說道,“你這是怪我,瞧見你生病了,也不來瞧你?”

 我佯裝氣憤的念道,“便就是這樣,我躺在病床上孤苦伶仃,不知我的好姐妹身在何方,別提有多傷心。”

 她嫣然一笑,道,“你果然是個牙尖嘴利的,孤苦伶仃麼?我瞧你這裡可是熱鬧的緊,十四阿哥亦被你折騰病了,我竟不知你的能耐這樣大。”

 她一提十四阿哥,我的眼前立刻浮現他頎長而蕭索的身影,頓時一陣愁思湧上心頭,我不理她的話茬道,“你莫要岔開話題,我尋思你也不該不來瞧我一眼,何況胤祥在皇上那裡關了五日的禁閉,你竟一聲不出,倒還真是沉得住氣。”

 她目的一愣,疑竇叢生的對我說道,“十三阿哥被關禁閉?這是何時的事情,我當真是不知道,我四月初一便隨被皇上遣到熱河行宮打點出行的事情了,昨日回來才從皇上那兒知道你跌斷了腿,又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不是說是十四阿哥麼?十三阿哥的事,我還真不知道。”

 我心裡犯疑,為何皇上獨獨不把胤祥的事情告訴苡蕘呢?心下一時想不出個所以然,便不再想,繼續和苡蕘說道,“皇上倒是器重你,該是預備給你指婚了吧?”

 苡蕘一陣羞赧,滿臉紅霞的瞪著我道,“你這丫頭忒不正經,誰告訴你這些混賬話的?”

 我頗是正經的對她說道,“和我你還不好意思麼?都說皇上親自選兒媳婦,五福晉、七福晉、八福晉都在皇上跟前呆過一陣,你也差不離了,何必害羞呢?到底是位阿哥,還是親王的世子?”

 苡蕘瞪一眼我道,“越說越沒邊兒了,這些事兒我如何能決定呢……”

 我心下一陣頹然,苡蕘這樣的女子亦逃不過一道聖旨的賜婚,彷彿偌大的榮譽般自己連同整個家族都感恩戴德等候著這輕巧的決定,然後將自己的命運,同那個現在還不知道是誰的男子捆綁起來,一生一代,再無改變,她如何能這樣淡然又滿心歡喜呢?我追問一句,“什麼時候才賜婚?”

 苡蕘笑笑對我說,“也就是明後年吧,皇上自有打算,你和雅虞亦免不了也是明後年了,到時候我們三個一起出嫁也是一段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