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厭白 作品

第一百六十七回:意惹情牽

    空氣裡的水汽一天天重了。

    應季的花卉從中探出骨朵,直到開至荼蘼,偶有性急的,已經在溼潤天氣裡浸得皺巴巴的,現出將敗未敗的頹勢來。雖是如此,聆鵷若是還在,定是會被猶盛的春景吸引目光,為之讚歎的。可惜現在只剩兩個不那麼解風情的大老爺們,又一心急於奔赴目標,步履匆匆,無心多留意這番景色。

    他們一路向南,道旁鮮綠的草葉色澤日漸深沉。有時,他們恰好能遇上城鎮,便能在客棧稍作休整;更多時候,他們都在跋涉之中,宿露餐風。蟲蚊尚不惱人,夜裡遠遠近近的唱和鳴叫倒已熱鬧非凡。寒觴對此算得上習慣,不至於為之煩擾。他打了個哈欠,眯著眼睛一翻身,卻看見同伴還睜著個眼,直瞪瞪的,險些嚇他一跳。

    “怎麼,吵得睡不著?”

    謝轍搖搖頭。他們宿在野地裡過夜不止三番五回,他也本就不是嬌生慣養的人。只是人在晚上總容易想許多,一旦拋開白日掛心的事務,用不著分辨路途,他驟然在夜蟲喧譁中感受到一絲春盛將衰的寂寥。蟲鳴得再響亮,此刻也沒有貓兒會在近旁追逐撲鬧,亦不必去掛記聆鵷是否受得了山蚊子叮咬。無事可想,謝轍反而忽然有些難以入眠。

    也不知這姑娘今夜身在何處,是於屋宇庇佑下,還是同他們一樣,在仰望著朦朦朧朧的月牙?

    他不想過多沉浸在惆悵的情緒裡,便轉移了話題:

    “我在想,看這天色,近日恐怕要落雨。”

    “說不準,這時節本就多雨。”寒觴翻了回去,枕著胳膊望向夜空,“希望我們運氣好,莫要明日一上路就撞見。再多走幾里,就有人煙了,也能找到避雨的地方。”

    他們運氣不算壞。

    翌日雖是天光稀薄,卻也只是雲靄迷濛,尚未下起雨來。在潮溼的光線裡,遠處逐漸浮現的鎮子像籠著一層薄紗。即便如此,分明的黑瓦白牆依舊清楚勾勒出房屋的輪廓,讓野外奔走多日的兩人下意識加快了步伐。

    打眼兒看過去,這座鎮子令他們心裡覺得熟悉,特徵鮮明的黑白牆瓦與他們曾到訪的蝕光闕頗為相似。不過,甫一走近,謝轍寒觴便明顯感受到此地與幻境的不同。許是天氣緣故,街上行人並不算多,可無論是三兩過路居民,還是隔著街叫賣吃食的吆喝,都帶著蝕光闕絕不具備的人間煙火氣。在近處看,牆面亦不似幻境中一般潔白,而是染著風雨侵蝕的、真實的斑駁泛黃痕跡。

    他們對蝕光闕四通八達的水道記憶猶新,相比之下,此處並未見到什麼河道。比蝕光闕多出的,是四處叢生的花朵,生機勃勃,花團簇錦。兩人不曾細看,那些或清幽或馥郁的甜香卻湧動著,一浪浪拂過鼻尖,如同在勸慰人放鬆下來好好兒品味似的。

    這暗香浮動沒能持續太久。剛堪堪踏入小鎮,一滴雨珠便落在謝轍側臉。春日的雨說來就來,天甚至並未黑沉,淅淅瀝瀝的雨點聲就遠遠近近響起來,雨水特有的氣息沖淡了花香與陽光。

    雨尚不算急,不曾傷殘花葉,反倒一洗塵埃,使得它們在涓涓天水沖刷下愈發鮮亮。雨中春景也算別有風味,然而旅人無暇欣賞,急於尋找躲雨處。兩人在一道又一道屋簷狹窄的廕庇間匆匆行走,這裡還是鎮子外圍,看不到茶樓酒肆,也不見飯館客棧。好在,他們很快於路旁看到一處小棚,急忙低頭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