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厭白 作品

第五十回:來處不易

    “後來……也沒什麼可說的。我爹找機會殺了那三隻可惡的獵狗,但母親的皮毛早被賣掉了。再往後,我們的親人一個接一個地死去。”

    寒觴說起這段話時語調並不那樣沉重,或許他早看開了。但恐怕聽者們並不感到輕鬆。皋月君倒還罷,謝轍與聆鵷的表情都不好看。雖不至於垮著個臉,可憑誰看到那樣的表情都會變得小心說話。

    “那一年忽逢大旱,而且……人類實在太多,不論飛禽走獸遊鱗,甚至野果都讓他們給弄走了。像是聰明些的黃鼬、貂鼠不得不鋌而走險,在人眼皮子下游蕩,拿命找吃的。就連狐族也不例外。溫酒的爹孃是去人類的領地覓食時被捉去的,他奶奶在先前化作人形,去人類的世界討吃食,對此事一無所知。那時候我爹也常常變成人類的模樣,去村裡做些短工換些少得可憐的黍米給我們。我和妹妹仍不會化形,心裡清楚,一直在拖累父親。父親也是在村裡見到了溫酒爹孃的屍體才知道這件事。原本要三人分的口糧又多了一張嘴,硬是撐到溫酒的奶奶回來。她是化作了年輕貌美的狐狸,到富貴人家行騙去了,誰知道那漂亮的皮囊下是個幾百歲的狐中老太呢?她帶了不少食物和錢回來,在知道真相後,銀子和米灑了一地。”

    這裡不能再待下去了。狐奶奶執意要帶著溫酒離開,寒觴兄妹的父親也終於妥協。他後來沒有離開這裡,是因為這片大地上還有妻子的氣息。如今為了孩子,他只能做出這般不得已的選擇。如此說來,倒遂了他一開始的願。

    “或許你們母親本不必死,若我早些年強硬些……”

    他時常這樣說。

    剩下的五個狐族踏上了沒有盡頭的路,在這廣闊天地尋找一處容得下他們的地方。狐奶奶化作人類老太的模樣,揹著自己的小孫子。寒觴的父親手裡拉著一個,懷裡抱著一個,輪著來。接近人類的地盤,就暫時把小狐狸們都變成孩童,沒人注意再變回去。偶爾,在一望無際的荒野之上,他們也能化作原形,自由地在大地上奔騰一陣。

    妖怪的世界不比人的江湖更加溫和,弱肉強食的法則被更加直接且徹底地執行。實際上狐狸在妖中的名聲也不是很好,一些妖怪覺得狐族趨炎附勢,憑藉向人類低頭獻媚才能混得一口飯吃。

    “我的父親死於妖的手中。”寒觴普通地陳述著,“在完全沒有人類蹤跡的地方,是妖怪的天下。他從虎妖口中奪食,受了傷,又在路上被一群早已盯上他的豺狗們襲擊。原本這群畜生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但與虎妖作戰消耗太多靈力。他傷痕累累地回來,將一隻完整的獐子從肩上摔下來,然後也倒在地上。之後他妖力盡失,變回狐狸,也再沒站起來。我想他但凡路上咬一口帶血的肉,也不會這樣,但他就是沒有這麼做。溫酒的奶奶總說欠我們一條命,大概想說的就是這回事了。我們知道,不修習妖法,想在這樣殘酷的天地間立足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我們逃到了一處人跡罕至的雪山,讓他奶奶照顧我的妹妹,我們則在山神的指點下一同出去拜師學藝。當然……我倆也差點死在路上。”

    “你很憎惡人類吧?”皋月君忽然這樣說。

    “我就猜到你們會這麼問的。”寒觴忽然笑了一下,與這沉重的氣氛形成一種更加蒼涼的反差,“但,怎麼說呢?人類殺了我兄弟的雙親,人類的狗殺了我與妹妹的母親,我要去恨人類;虎妖和豺狗殺了我們的父親,我又要去恨其他的妖和更多的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