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厭白 作品

第十八回:空谷幽蘭

    鬼嘛……鬼是吃人的。就算從未吃過本村的人,也一定吃過別處的人。

    真是瘋了。若是尋常人聽了,一定會這麼想。可愈是閉塞狹小的地方,愈是能把尋常人逼成瘋子。他們不僅這麼想了,還這麼做了,甚至全村上下都在此事上表現出空前的團結。他們依靠人類特有的狡詐設下陷阱,誘使山鬼落網,並控制了她。可不論他們進行怎麼樣的威逼利誘,她就是什麼也不說。若講道理,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不能觸動她分毫;若嚴刑拷打,哪怕是極盡想象力的私刑,也沒能逼出半個字來。他們是真不把妖怪當做人看的——或許這話有些奇怪。應該說,非我族類,誅鋤異己似乎是大部分生物尤其是人類刻在骨子裡的本能。因為“鬼族一定都很皮實,妖怪的體質不是凡人所能比擬的”這樣荒誕的說辭,人們就變本加厲地對待她,似乎要測試承受力之極限。這簡直像是一群聞到血腥的鬣狗,一旦破了一處傷口,便要將腸子肚子都給你拽出來,皮肉撕得粉碎,骨頭也要啃噬成灰。

    這一幕,若是說瘋狂的人們受到了邪物的蠱惑,在進行某種不為人知的原始祭祀,也是令人信服的。在受盡屈辱的折磨後,再結實的鬼怪也會嚥氣。最終,關於孩子的事是一點消息也沒有。他們放棄了,將山鬼的屍體作為某種勝利的象徵高高掛起後,便各自回家。

    不曾想三天後,飢腸轆轆的孩子出現在了人們的視野。

    他大概已經餓昏了頭,便什麼都不管不顧了。那戶人家欣喜地將孩子領了回去,彷彿失憶般對那山鬼的事隻字不提。雖說是好吃好喝地伺候上了,他卻愣是半晌沒動,呆呆地坐在肉菜之前,悵然若失。老兩口以為他不會用筷子呢,還手把手地教。過了一陣,他應該是緩過來了,慢慢地吃了些東西,只是表情像在食用嚼碎的蠟塊。

    他的表裡沒有悲喜。

    長期與群體脫節的生活,令這孩子在很多地方有些……反常。但他的聽說讀寫,實則是沒有落下的,他只是不能表現出來。在迴歸同類的群體後,這種所謂的同族善意令他只感到無措與恍惚,但強大的適應能力是良好的品質。但他能明白那“旗幟”的意義嗎?沒有人知道,但人們希望、甚至相信他不明白。

    他還小,他只是個孩子,他從未與同類接觸過。

    中年夫婦待他不錯,村裡其他人在這件事上也格外寬容。似乎同為某種罪行的同黨,一種空前的團結便顯得理所當然。而作為罪證的遺留物,在極其短暫的時間內隨風而逝了。鬼族是這樣的,傳說它們的血肉是豺狼的皮囊,塞滿了沉甸甸冷冰冰的稜角分明的石頭,又以滾燙的、摻入胭脂水粉的開水烹燙,褪去皮毛而成。當然,不同的地區,不同的鬼怪,有著不同的說法,但終歸是某些陰鷙狠戾的象徵。可它們的軀殼都是偷竊而來,拼湊而成的,只要失去生命力,便很快爛成一把殘渣。那孩子來了沒多久,“旗幟”就不見了。

    時間過去了一年,兩年,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