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厭白 作品

第一回:因緣際會

    ()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早。

    不僅格外早,還格外大,格外地瘋狂。初雪二字這種輕柔的光景與此刻完全無法匹配,它更像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戰爭。風暴中的雪粒如砂石,刮在臉上與上刑無異。人人都躲在家中,昔日裡風雨無阻的小商小販也不見蹤影,雞鴨貓狗更是不見一隻。秋末尚未從枝頭脫落的枯葉也被席捲而空,光禿禿的枝幹在一片冰寒的霧色中顫抖不息。

    狹窄的街道也顯得過於寬敞了。空氣也被暴雪染成灰白,任何角度看去,都像是一片紛紛揚揚的、乏味的動態造景。而就在這樣空曠的街道上,有一個小小的人影,緩慢向前。在這沒有任何參照的灰白的世界,她像是在原地踏步一樣。但雪剛下,道路尚未被完全淹沒,她還能趁著天不那麼冷、地不那麼滑,多趕一些路。

    她必須趁著今天走,也只能趁著今天走。惡劣的天氣是最好的掩護,誰也不會想到有錢人家的大小姐會在這個時候溜出門去。不過硬說起來,聆鵷算是有錢人家,但他們家不都這麼有錢。葉姓本家是做生意的,繁榮昌盛四五百年直至今日,是少有的“世家”。要說沾親帶故的可就多了,也不是誰都與本家有所來往。有時候血緣親疏差得離譜,面容找不出相似的地方,就算走在路上知道了彼此的姓名,也不一定想得起來打個招呼。不過他們家還算是仁義的,哪個姓葉的混得不好,只要族譜拉出來,指著名字說自己是哪哪哪家誰誰誰的啥啥啥,本家和幾個條件不錯的分家都會招待你一下,介紹個工作,或者給點錢去做事。當然,也不會真讓你賴到老死。血統正的葉家,家訓還是很嚴格的,雖然略有不同。

    葉聆鵷家是分家,是旁系,也算是做生意的,古董生意,在這座無華的小城頗有名氣。好像是從爺爺還是祖爺爺那兒傳下來,似乎主意還是由家母拿定的。葉家從來不會看不起女人,女人很精,尤其做生意的家裡準有幾個大賬房,閉目掐指一眨眼就能算乘數的一把好手,多半是女人。當然不是說男人不會算,是愛算的更多,他們更喜歡在外面跑腿,催賬也顯兇。後來僱的人多了,除了算總賬,親力親為的人就少了,也是省時省力的好事。

    聆鵷從家裡偷……拿了很多東西出來,除了想了幾天幾夜的必需品,還有大把的銀票。銀票是細細數過的,她不愛花錢,就攢了不少。因為金錠銀錠太重了,碎銀也只抓了一把。銅板兒?她沒太見過,那不是踢毽子用的麼。

    行囊不大,但比起她的小身板,看上去就有點顯重了。她穿了一身白色貂裘,裡面是常穿的厚衣裙,顏色是青綠和草綠。不過她還披了一身雪篷,因為風雪太大。雪篷最外面是一層亮閃閃的綢緞,暖黃色,上面繡著大片的銀桂。她本來不捨得穿,這和她一個遠房親戚——算關係太麻煩,她記不清了,總之她叫姐姐的那個是一張綢裁的,繡的是金桂。但她尋思了半天,就算塞行囊裡也太沉了,還是披在身上吧。現在她為當初的決定慶幸不已,整張臉都埋在雪篷邊與裘衣的絨毛裡,就露出一對眼睛。可能旁人看來,有點賊眉鼠眼,但反正也沒人看。她也想穿低調一點的,若是被搶了怎麼辦?但她爹孃也沒給她準備過廉價的衣裳,或至少是無法扛過這場雪的。她只好把小小的自己裹成一個球,切開的色彩一定層層分明。先走過這段路,去下一座城找另一個分家的鏢局,找藉口僱幾個人就能把心放在肚子裡了。